读了王冶秋同志的《难忘的记忆》,我想起了杨度同志的一些往事。 杨度同志的入党,不在一九二六、一九二七年,而是一九二九年秋。从李大钊同志牺牲后,他思想上发生了很大变化。他和章土钊先生奔走营救被捕的共产党员,周济被难者的家属。到上海后,他加入了“中国互济会”。捐助了一笔可观的经费。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察,经潘汉年同志介绍,他申请入党,经周恩来同志批准,成为中国共产党的秘密党员。周恩来同志离开上海后,组织上决定由我和他单线联系。他当时住在上海旧租界薛华立路附近的一座小洋房里,我每月跟他联系一次,送给他一些党内刊物和市上买不到的“禁书”,也和他谈些国内外形势——主要是我们所知道的中央苏区的战争情况。他从敌阵中来,知道许多北方军阀、国民党内部的派系矛盾,谈到这些问题时,他常常高谈阔论,奇语惊人。他还曾不止一次地把他亲笔写的国民党内部情况,装在用火漆封印的大信封内,要我转给上级组织。最初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只知他是一位姓杨的秘密党员。后来逐渐熟悉了,他才告诉我:“我就是杨皙子”。当时我也的确大吃一惊。 关于李大钊同志牺牲前后的经过,他也和我讲过,大致和陶菊隐先生所著《六君子传》的记述相同,即他从汪大燮口中知道了张作霖已派便衣军警包围了俄国兵营,准备逮捕中共地下党员的消息,当晚就要国民党特别支部书记胡鄂公通知中共组织(当时是国共合作时期),但是由于有人不相信张作霖会冒跟外交使团冲突的危险,推迟了撤退时间,以致李大钊等三十五人被捕。杨度同志和章士钊先生等奔走营救,无效。李大钊同志等二十人被处绞刑。这件事抗战时期我在香港问过当事人胡鄂公先生,所述也和杨度同志的自述相符。杨度同志入党的事,逐渐为外人所知,有人说他投机。他曾对我说:“我是在白色恐怖最严重的时候入党的,说我投机,我投的是杀头灭族之机。” 近代史家谈到杨度时,都说他傲慢自大,是个“知过不改”的人,特别是在袁世凯死后,他还对新闻记者说:“宁受审判,不能认错。”但是,最少在他晚年,他倒很善于自我解剖。他对我说过:我平生做过两件大错事,一是辛亥革命前,我拒绝和孙中山先生合作,说黄兴可以和你(指孙中山)共事,我可不能和你合作,对这件事,我后来曾向孙中山先生认过错;二是我一贯排满,但我不相信中国能实行共和,主张中国要有一个皇帝来统治,这件事直到张勋复辟后,我才认了错。 他在上海住的房子是杜月笙送的。他虽自称卖字画为生,但实际上他的生活是由杜月笙供应的。因此上海小报上都说他是杜月笙的徒弟,但他不承认。他说:我一没有递过帖子,二没有点过香烛,我称他杜先生,他叫我皙子兄,老实说,我不是青帮,而是“清客”。这句话含有自嘲的意思,但我认为是可信的。解放后也有人说,在“杜公馆”他的地位和章士钊先生相似,但据我所知,杨度同志晚年生活简朴,不挥霍,无嗜好,也不为杜出谋划策,因此,杨章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杨度同志在军阀、官僚、政客中,度过了大半生,一旦觉悟,可以反戈一击。但是,他的道路是崎岖的,在思想作风等方面,还是有许多矛盾的。例如,他入了党,还相信佛教,写过一部篇幅很大的研究佛理的书,有时,还和我谈过所谓“禅悦”之类的问题;又如,他在同志间从不互称同志,不必说象我这样年轻的联络员,谈起周恩来同志,他是十分敬佩的,但也还是开口翔宇兄,闭口伍豪先生。习之难改也如此。 周恩来同志对我不止一次地谈起过他,解放后当我告诉他杨度同志的女儿杨云慧同志回国后,已在电影厂工作,周总理很高兴,说:她有困难可以直接找我。 读了王冶秋同志的文章,知道总理病重期间,还想起杨度同志,让后入知道他是共产党员,这件事使我非常感动。现在,知道杨度是“筹安会六君子”者多,知道他是共产党者少,因此,跟他有过工作关系的人,有实事求是地说明事实、表扬他的晚节的责任。 一九七八年八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