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沧州有个叫李孟昭的穷酸书生。他父母早亡,家徒四壁,仗着半罐子学问,曾在县衙做抄文书的差事。这年盛夏,李孟昭去京城投亲靠友,不料走到半路,盘缠就已花光。走不得,回不去,李孟昭正饿得发慌,突然有人一拍他肩膀:“这不是李先生吗?好巧啊。” 李孟昭回头一瞧,这人是个四十来岁相貌极丑的汉子。李孟昭认出,他叫郭福全,是老家的邻居。 这郭福全天生斜肩膀、歪嘴巴,右手只有三根指头,还瘸了一条左腿。别看郭福全其貌不扬,却心灵手巧,一手木匠活千里挑一。他不但会做木器,还会用竹片、木片制作精巧的木人玩偶。这种木人不用铁钉固定,只用木楔卯榫,内置竹簧,只要一扳机簧,木人就会奔腾跳跃,很是惹人喜欢。靠着这门手艺,郭福全先是小打小闹,干些零碎活,后来积攒了本钱,就开木器店,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连京城里都开了分店。 郭福全见李孟昭遇到难处,不但请他吃饭,还邀他一同上路。李孟昭大喜,满口称谢。 走了不几日,突然天降连陰大雨,两人被阻在了一个小镇的客栈里。 这天傍晚,窗外雨水依旧淋漓,李孟昭闲得无聊,来到郭福全房内。谁知推门一瞧,郭福全不在。李孟昭一瞥间,发现床边有个灰色包袱,敞开的包袱角内露出个奇怪的物件。 李孟昭忍不住拿出来一看,发现竟然是个用黄杨木雕刻的木鸡,雕工精巧,栩栩如生。李孟昭感到奇怪,这郭福全千里迢迢上京,带个木鸡干啥?这时,他无意中触动了木鸡的鸡冠,只听木鸡“咔”的一声响,竟然挪动爪子,摇摇晃晃地在桌上行走、扑翅、昂首,仿佛活了一般。李孟昭惊叹不已,可没想到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木鸡走了几步,竟然张开嘴巴,一连吐出了十几颗明晃晃的珠子。李孟昭拿起珠子仔细一瞧,一颗心顿时猛跳起来。他在衙门时,见过世面,是个识货之人,这些珠子晶莹剔透,明亮晃眼,是极为名贵的夜明宝珠,每颗价值上千两。 李孟昭没想到这郭福全竟然深藏不露,把宝贝藏在玩偶般的木鸡腹中。望着手心光彩夺目的宝珠,李孟昭口干舌燥,一时猪油蒙心,贪欲横生,竟然鬼使神差地把珠子塞入囊中,慌张出门。不想刚到门口,就与打酒买菜回来的郭福全撞了个满怀。 郭福全瞧见桌上的木鸡,先是一呆,再看一脸慌张的李孟昭,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禁大怒,一把揪住李孟昭高喊:“抓贼啊!” 李孟昭大惊,慌乱之中,顺手摸起那只木鸡,砸在郭福全后脑勺上。郭福全闷哼一声,慢慢瘫倒在地上。 李孟昭吓傻了!慌忙中找了个布袋把郭福全裹了起来,趁月黑风高扔进了江中。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这些年,李孟昭曾惴惴不安,既怕害死郭福全之事被人揭发,又怕自己伤天害理惹怒老天爷,降祸于他。谁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郭福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又没有后人,郭家倒了,不出几年,郭妻改嫁,郭家铺子关门,再无人问津郭福全之事。而老天好像也没怪罪李孟昭,他通过宝珠起家,银子铺路,人模狗样步入官场,最后竟做到了知府,家里妻妾成群、银钱满库,一派兴旺景象。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众多妻妾却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李孟昭的独子名叫李登科,自幼生得唇红齿白,聪明伶俐,十几岁就考中举人,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李孟昭暗自高兴,心想自己再调教几年,教会他官场那套把戏,儿子一定会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这天,李孟昭正在府衙内与小妾下棋,突然衙役班头急匆匆进来禀告:“大人,古北口县外三十里发生了一桩人命奇案。” 李孟昭棋兴正浓,摆手说:“既然是案子,就交给古北口县令嘛,走开,别扰我雅兴。” 旁边的小妾却忍不住插嘴问:“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案子?” 班头说,古北口县外三十里原先是一片旧屋老房,县里有个金财主,看中了那爿地皮,就买了下来,准备扒掉那些老房旧宅,起一座新宅子。谁知在推屋扒墙时,竟然在间老屋的枯井里发现两具尸骨。经仵作验尸,一具是个年轻人,另一具是个老年人,两具尸骨被几尺厚的土隔开,老年人的在下,死于四五年前,年轻人的在上,死于一年之前。从尸骨形状上看,老年人生前是个斜肩瘸腿的人,有一只手仅有三根手指。 李孟昭本来毫不在意,谁知一听班头说老人尸骨斜肩、瘸腿、手仅三指,他先是一愣,随后心里一惊。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班头:“你……你再说一遍,那尸骨什么形状?是不是左腿瘸,右手三指,斜的是右肩?” 班头挠着脑袋惊奇地说:“大人,您怎么知道啊?老人尸骨正是如此模样。” “哗啦”一声,李孟昭手里的棋子撒了一地,人傻了一般。刹那间,他脑子里闪过郭福全歪肩瘸腿的样子,可那郭福全已被自己抛入江中二十年,如今早该化成了河底烂泥,怎么又会出现在古北口城外的老屋枯井内呢?
“快备轿!”李孟昭带着一班衙役赶到枯井旁。两具尸骨整齐摆放在一张竹席上,李孟昭瞅着尸骨,心里充满了恐惧。这时,衙役又从井内泥土里发现了几个木人木鸟,虽然面目全非,却仍能看得出雕工精美绝伦。除了当年的郭福全,谁还有如此手艺? 李孟昭差点儿晕过去,看来当初郭福全并没有死,可是又是谁将他埋在井内的呢?他立即叫人押来买下这爿地皮的金财主,问他这所老宅子买自何人之手。 金财主吓得浑身筛糠一般,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什么也说不清楚。李孟昭急命手下去查访。不久,手下回禀,这所老宅建自几十年前,几次易手转卖,最后一任房主叫黄进财,是个绸缎商,金财主正是从他手里买下的老宅。 黄进财被衙役带来。一见自己的老宅内挖出了人骨,黄进财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冤枉,他说这宅子也是半年前从别人手里买下的,这两具尸骨最晚那具也是一年前被人埋入井内的,他怎么可能害人埋骨呢? 李孟昭一想也对,就问黄进财是从谁手里买的。黄进财忙说:“是徐记酒坊的徐老板。” 徐老板被带来后,也是狂喊冤枉,声称自己不知此事。李孟昭心里焦急,急于知道郭福全尸骨真相,就命衙役大刑伺候。徐老板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但他仍然哭喊:“大人饶命,我真是冤屈的啊!”他告诉李孟昭,这宅子是他多年前买下养小妾用的。那小妾叫柳婉婉,本来是个风尘女子,他把她养在这宅子里,每月偷偷来这里住两晚就走,生怕被家里的河东狮发觉,他怎么可能会害人呢? 看来徐老板所言不假,既然那小妾长住在此,害人埋骨之事肯定与她有关。不料那柳婉婉听闻此事,竟然连夜逃走了。李孟昭发下文书,不出几天,柳婉婉被缉拿归案。审问之下,李孟昭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柳婉婉嫌徐老板年老体衰,来的次数又寥寥无几,一时寂寞难耐,暗地里与一个叫林二虎的混混儿私通。 五年前的一天早上,她送林二虎走后,发现门口有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乞丐在瞅着她嘿嘿傻笑。柳婉婉大惊失色,害怕自己和林二虎的丑事被这老乞丐传出去,后来却发现这老乞丐是个傻子,只知呵呵傻笑,他脑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来是被人打傻了。可让她惊奇的是,这老乞丐有一双巧手,几块木片在手里摆弄几下,就做成了一件玩物。林二虎却生怕这老乞丐是装疯卖傻,其实是徐老板派来监视的,就一狠心,掐死了老乞丐,然后将他埋在了屋内的那口枯井里。殊不知,这乞丐正是当年被李孟昭谋财害命的郭福全。郭福全当时被李孟昭用木鸡砸了后脑勺后,并没有死,只是昏迷了过去。当时李孟昭在慌忙之中匆匆拿了块布包起来就往江里扔,不料那块布却被河中的一棵老树给卡住了,郭福全碰到水后醒了过来,这才捡回一条命。但郭福全头部受打击,从此半疯半傻,以讨饭为生。不料今天讨饭到了此地,才发生了这桩事儿。 这老乞丐死后的第四年,有个年轻的公子经过柳婉婉门前,发现门口台阶上有只木头做的木蝗虫。这木蝗虫栩栩如生,正是当年那老乞丐做的。那公子一时好奇,就伸手碰了一下蝗虫的长须,没想到那正是机关,木蝗虫竟然自己跳跃着蹦进了院子。公子心血来潮,推门进了院子,恰好与柳婉婉撞了个满怀。公子吓了一跳,急忙推说过路人口渴,要讨口水喝。柳婉婉端茶给他,刚说几句话,那混混儿林二虎竟然醉醺醺地进来了。 林二虎一见柳婉婉房里有个年轻公子,醋劲大发,说柳婉婉勾搭野男人,三拳两脚竟把年轻公子打死了。人一死,林二虎慌了神,干脆心一横,又把公子尸身埋在了当初藏老乞丐尸骨的枯井内。 李孟昭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当初郭福全竟然没死,幸好他变成了痴傻之人,不然他怎肯与自己罢休? 想到这里,李孟昭暗自侥幸,就随口问柳婉婉,那被林二虎杀死的年轻公子叫什么名字?柳婉婉想了想说:“我记得那公子脖子上戴着长命金锁,上面錾着李……李登科三字,不知是不是他的名字?” “什么?”李孟昭差点儿瘫倒,哆嗦着大叫,“那公子叫李……李登科?”柳婉婉想了想,说那个金锁在林二虎家里,拿来一看便知。 衙役急忙去取,顺便将林二虎捉拿归案。李孟昭接过金锁一瞧,突然仰天大叫一声,口喷鲜血。那锁上三个字正是“李登科”。 一年前,自己的爱子李登科独自去游玩,迟迟未归,李孟昭心里正纳闷,没想到儿子竟早已被人害死。 李孟昭望着席子上郭福全和爱子的尸骨,不禁肝肠寸断。他怎么都想不到,一个疯傻人做的木蝗虫,竟鬼使神差地将爱子引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这难道是天意? 如今什么高官厚禄、万里前程,一切都变成了浮云,李孟昭打了个趔趄,慢慢歪倒在地。衙役们大惊失色,急忙请来郎中救治,可李孟昭醒来后却眼歪嘴斜,口流黏涎。郎中把脉后叹息说:“是中风重症!李大人这一辈子恐怕都……” 郎中走后,李家立即乱了套,大小妻妾争夺家产,亲戚朋友落井下石,那些平时阿谀谄媚的下属,趁机弹劾参奏李孟昭贪赃枉法。不久,朝廷革了李孟昭的职,念他已半身不遂,饶他一命。 这年盛夏,暴雨连连,李孟昭躺在一间破庙内。他已饿了几日,浑身烂疮。回想当初,也是盛夏暴雨之夜,自己贪图宝珠,害得郭福全家破人亡,如今自己竟然也遭遇同一下场。李孟昭突然笑起来,但他面部已瘫,斜嘴歪眼,笑起来的声音犹如鬼哭。 一夜狂风暴雨,第二天人们发现李孟昭已经气绝身亡。后来有人说,那晚经过破庙,曾经听到过李孟昭边哭边笑边说,话里颠来倒去只有四字——恶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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