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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归迟

http://www.newdu.com 2017-11-01 互联网 佚名 参加讨论

于归迟
    文封四锦绘欧刚陽
    1
    这几日大雪封山,将军难得清闲了下来,我恭恭敬敬立在她的身边,听候她的差遣。
    她褪去了一身银铠,似是极喜欢这雪色天地,面上带了久违的笑意,招呼我:“坐啊,倾之。”
    漠北的士兵私下里都眼红我的好运气,不过来军营数月便得了将军的赏识。我依然记得将军第一次见我时的眼神,震惊,欣喜,随后是深深的落寞。
    将军说,我长得颇有几分似她的故人。
    到底是韶华易逝,曾经倾城绝艳的姿容也如时光老去的白璧,已然有了瑕疵。今日她同将士们喝了些酒,眼角眉梢添了些倦意。我不自觉地问她:“将军,这许多年里,你一个人不寂寞吗?”
    她未曾料到我的唐突,愣了半响方摇头:“军营里从来是热热闹闹的,怎会寂寞?”
    将军其实生长在江 南。她说那是一个杨柳烟波,琼花成海的地方,女子恬静温 婉,男子俊俏舒朗。将军不时笑望着我,眼底的缱绻深情却明摆了是为另外的人。
    “将军可是在思故人?”我问。
    她浅笑,目光迷离 。
    2
    “他叫叶书,打娘胎里便与我定了亲。”将军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的蚀骨柔情才让我真切地觉得,令北楚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也不过是个女人。将军祖上三代只得她一个女眷,老将军恨不得宠 她到天上摘星星月亮。老爷子半生沙场,儿子孙子也都是武将,早厌了舞刀弄棒.将军小时候本是做大家闺秀养的。
    “我原本不叫陆昭。”
    将军本名唤作陆温 言,温 雅秀致,细语轻言。
    将军从小就聪慧过人,加之长得晶莹剔透,自小便被将军府里的老少上下惯着。时间一长,便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性子。每每将军的兄长嫂嫂们笑着打趣她:“阿言啊,你这个性子,只怕以后整个江 南城的公子哥都不敢要你了!”
    阿公却是柔声哄我:“阿言不怕哈,江 南城北不是还住着我们阿言的小郎君嘛。”
    将军听得生气,小手一伸,便拔了老将军的两根胡 子。她早早便知晓他的名字,都说是才名满江 南的叶大公子,生得一副倾城的好皮囊。
    “我那时爱看兵法谋略,也爱刀剑缨槍,想象中的丈夫必是个揽长弓、降烈马的英雄,哪里会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我真正见到他,是在十二岁那年,阿公带了我去给叶爷爷祝寿。”
    将军本就是欢脱的性子,酒席只吃了一半,便偷偷溜出去透气。叶府当时已然衰败,但家底丰厚,排场还在。亭台楼阁,假山错落,又是操办的喜庆的事儿,处处都是宫灯红绸,此时看来,每一座楼台竟是大同小异。将军迷了路,索性逛起园子来。
    那时皓月当空,叶书枕在大片大片的琼花上,一阵清风吹来,熟睡的少年翻了翻身,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
    将军不自觉弯了嘴角:“我是第一次见着那么漂亮的小人儿,火红的狐裘披风,帽檐上一圈白毛,遮住了大半张脸。我是想摸一摸他脸的,可我从小耳濡目染,有些功夫,没拿捏好力道。阿书是哭着醒过来的,他哭得眼泪鼻涕满脸,我慌了神儿。”
    那时小叶书睁眼就见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目瞪口呆地瞧着自己。忍不住好奇,抽抽搭搭地问:“你是哪里来的小丫头?”
    将军失了往日的伶牙俐齿,只道是将军府的。
    他却似乎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你就是我的小媳妇儿?”叶书眨巴着眼睛,望着将军,“原来你长得这般好看啊!阿公说今日要带我看我的小媳妇儿,我以为是个丑丫头,才偷偷藏在这里。”
    将军莫名的心跳加速,却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我阿公说我是江 南城里最好看的小姑娘。嗯我是说,这里的琼花真好看。”
    叶书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眉开眼笑:”你也喜欢这琼花!”叉从袖兜里掏出一根玉笛递给她,“阿娘留给她儿媳妇的。等你长大了,我就载着江 南城所有的琼花,来娶你。”
    或许是此间少年太风流 ,后来将军记忆里的江 南,只剩下琼花成海的模样。
    3
    将军第二次见到叶书时,他已变作了傻子。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叶家阿公葬身火海尸骨无存,叶家大公子也被掉落的房梁砸坏了头。江 南里的飞短流长她不是没听过,只是她固执地相信,那个说要娶她的男孩依旧如琼花般美好。
    那年他们十四岁,一个如花美眷,一个声名狼藉。
    将军是在闹市上遇见叶书的,他被围在中间,几个士族子弟指使着一帮小孩儿朝他扔石子儿。石子儿打在他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大块一大块的青紫。
    将军叉气叉心疼,上前撵跑了那些孩童。叉冷然对那些士族子弟道:“叶家虽然不景气了,但他叶书再不济,也是我陆温 言的男人。我还不知这江 南城哪家的大人,敢动我将军府的人?”是温 婉的语气,却掷地有声,那些世家子弟纷纷逃走。
    她走上前,轻抚少年的脸,艰涩出声:“阿书,几年不见,你怎么把自己弄戍了这个样子?”
    坐在地上的入却浑然不知,连说话都吃力,却笑得纯净:“姐姐,你送回回家?”
    将军脸红心跳地纠正他:“阿书,锗了,是娘子。”而后牵起他的手,脸上是山水明净的笑意。
    叶书是长孙,自幼丧失父母,本来极得叶爷爷的怜惜。可惜叶爷爷死后,各房之间明争暗斗,叶家容不得一个傻子。
    将军随叶书去了叶府,才知道他如今过的是怎样凄苦的日子。闻风过来的二房,望着将军冷笑:”哟,原来是陆家小姐,不过这关起门来是我叶家的事儿,小姐未免也管得太宽了些!”
    将军把叶书护在身后,声音依然掷地有声:“若不是阿书是我的丈夫,区区叶府,我还不放在眼里。“
    二房一愣,随即冷嘲热讽:“陆小姐莫不知?老将军早就想把这亲给退了,你们声名显赫的将军府,姑爷怎能是这般的傻子?”
    将军心里震惊,面上却依旧平静:“姨娘怕是不晓得,我陆温 言铁了心的事别人是做不了主的。”
    凛然的将军,却在转向那个惜懂的少年时软了言语:“阿书,跟我走。”
    回到陆府,老将军气得脸色铁青。他那么重情重义的一个人,叶府早些年没落了,他没有悔婚,叶爷爷死了,他也没有悔婚。他是一言九鼎的镇国大将军,却为了将军,甘愿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
    他说,他们将军府可以养他照顾他一辈子,可以给他娶妻生子,但是,不许将军嫁给他。
    “我在阿公门口跪了三天三夜,雨下得那么大,我就一直跪着。后来,阿书也出来和我一起跪着。”
    再后来,将军和叶书双双昏倒在雨中。将军醒来的时候,老将军心急如焚地守在她旁边。将军说的第一句话却是:阿公,我与阿书的婚约你答不答应?
    老将军口叉了口气,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恍若老了十岁。他还是依了将军。
    此后,将军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4
    一晃叉三年,叶书的痴症仍不见好转,忘却了前事,长成了一名无忧少年。那年将军十七,早到了婚嫁的年纪。江 南人尽皆知,陆家小姐心心念念宠 着恋着的只叶家大公子一人,因此没人来提亲。
    “不是我不想嫁,只是那几年漠北战事吃紧,将军府里的老少爷们儿都去了军营。我在江 南等啊等,终于等到阿公说快要班师回朝的消息。”
    将军大婚的那天,江 南城的琼花开满了渭水两岸。
    将军一身大红喜服,在房里等了三天三夜。等到昼夜交 替,客走茶凉,却等来了陆家通敌卖国战死沙场的消息。
    叛国之罪当灭九族,幸而碰上太皇太后九十大寿,将军捡回一命。那时将军府四散分离,最后留下来的只叶书一人。
    那是最艰苦的一段岁月了,陆家被查封,将军和叶书流落街头。叶书不懂如何安慰将军,只是像将军以前哄他那样,每夜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哄她人梦,仅有的口粮也都给了将军。他本就是多病的身子,日子一长,也生了大病,昏迷不醒。
    将军这才有了反应,抱着叶书四处求医,没承想,却因祸得福,治好了叶书的痴症。
    叶书说:“小媳妇儿,从今以后,换我护你周全。”
    熬了这么多天的将军,终于在叶书的怀里哭至泪尽。
    叶书终究回到了叶府,带着将军。他年少时便是名满天下的神童,平白耽搁了这许多年。岁末参加科举,轻松便中了状元,成了朝堂新贵。
    他唤将军言丫头,他说言丫头,言丫头,我要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将军也曾以为她可以同他执手白头的,直到陆清九死一生从漠北逃回来,带着老将军的亲笔信。
    “小阿言,吾心爱,汝之太婚,阿公恐负誓言,不能临。唯盼你无忧百岁,平安喜乐。”
    将军拿起木棍拨开烧得火红的炭火,往上煨了一壶清酒:“阿清还说,朝中大臣与敌国勾结,陷老将军于不义,十万陆家军魂丧漠北,本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却受不白之冤,就连尸骨也不能埋于故土!望小姐,替老将军,替十万忠骨沉冤昭雪!”
    将军本就不信老将军会通敌叛国,只是苦干没有任何漠北的消息。如今陆清的到来,彻底激起了她身为陆家嫡女的责任。
    是啊,她还背负着陆家世代忠骨的荣誉。
    将军本就骨骼清奋,又有底子,如今日夜练习 ,武功自然进步得神速。叉自小熟读兵书,兵法谋略熟记于心,说起来,她本就是武将的苗子。
    那一年,将军十八,纤纤素手却拿起了刀槍。
    5
    日子一晃又是两年。
    北楚联合羌族起兵进犯漠北的时候,上京顿时慌作一团 。原来令北方蛮夷闻风丧胆的叶家军已消亡殆尽,陆家殁后,朝堂之上再无杰出的武将。派出镇敌的将领悉数落败,还殁了皇长子。
    将军就是这个时候站出来的。叶书陪着她,一身戎装,望着老皇帝,叶书声音朗朗:“叶氏夫妇,请命灭敌。”
    皇帝盯了将军和叶书半响,终是吐出一个字:“准!”
    将军和叶书马不停蹄地赶到漠北。叶书本就是金贵柔弱的身子,硬是咬着牙撑过了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可到了漠北,便再也熬不住,烧得迷迷糊糊。
    将军心疼,再加上病情紧急,就要差人将叶书送回去,叶书抵死不从。
    将军只能软了声色劝说:“你回去等我,等我归去,你以满城琼花为聘。”
    北方民族向来骁勇善战,加之之前我军节节溃败,将军这一战打了大半年。
    第二年初春,将军将敌军彻底驱逐出漠北。和将军一起回来的,除了带来一纸降书的使臣,还有北楚公主,明月。
    “我和阿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我以为,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明月公主是草原上的月亮,是北楚王宠 到天上的女儿。她心高气傲,不喜茹毛饮血的族人,求了可汗,来中原皇室寻一位夫君。并许诺,若能顺利联姻,愿与中原永修秦晋之好。
    中原多年战事,早已疲惫不堪,皇帝自是满心欢喜的答应。却没承想庆功宴上,明月公主会一眼看上叶书。将军如遭雷击,就连替叶家军沉冤昭雪的大事也抛到了脑后,慌忙起身道:“不可!叶大人已有婚约。”
    明月公主并不放弃:“叶大人可有明媒正娶的妻室?”
    皇帝望着将军若有所思道:“尚无。”
    叶书腾地站起来:“承蒙明月公主错爱,在下心中已有必娶之人。微臣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微臣此生绝不负她!”
    6
    明月公主并没有离开,而是借故在上京游玩,也不知皇帝是有意还是无意,命了叶书替皇家好生招待。
    这明月公主一住就是半年。
    “直到明月公主来拔我,她说,陆将军,你能不能让我留在叶大人身边,我不要求名分。“
    将军看了她一眼,随意道:“公主想嫁的叉不是末将,自是由我家阿书决定。”
    那般骄傲信任。
    然而叶书的回答却是:”言丫头若不反对,明月你过两天就同她一起过门吧。”
    将军如遭雷击,震惊地望着叶书,此话可当真?
    叶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语无伦次地解释:“明月能帮我重振叶家,由她出面作证,叶家军的冤情也可得以昭雪。”到最后,叶书几近痛哭,“言丫头我错了,七夕那夜,我醉了酒是我对不起你。”
    将军愣了好久,最后替叶书擦了擦眼泪,转过身去:“阿书,或许错的是我。”
    将军到底搬出了叶府,她其实不怪叶书,只是心里有道坎儿,需要时间迈过去。
    那时将军无心其他,陆家军平反一案出奇地顺利,始作俑者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
    已是两月过去,将军也逐渐意识到,这大半年是她的疏忽,现在仔细想想,以前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同他说的话却屈指可数,也给了别人插足的机会。
    就在将军准备搬回叶府,准备成亲的时候,却听说尚书府正满上京地寻找一味草药。那草药叫招魂草,能招魂续命,生在九山悬崖峭壁旁,传说周围有五尾灵蛇守护。
    上京里都在传,大抵又是那金贵娇弱的尚书大人害了病。
    将军来不及细想,飞身上马就去了九山上。九死一生取了招魂草,马不停蹄地叉赶去了尚书府。当将军捧着药草看见叶书的时候,两人都吃了一惊。
    叶书惊得是将军满身血迹,狼狈不堪,将军惊得是叶书面色红润并无异常。叶书无碍,这药草要救的是叶书和明月公主肚子里的孩子。
    他们有了孩子。
    将军望着叶书欲言叉止的样子,心思一动:“阿书,这药要是我不给呢?”
    叶书望着将军道:“你不会。”
    “那可难说,我不顾生死求这药是为你,现在你用不着,我大可以给自己留着,我是要上战场的人,这药可以保我一命。阿书,我上战场的时候,你就不担心我会死吗?”
    叶书的脸色骤然变得灰败。
    将军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朝着我大笑起来:“倾之,你知道吗?他竟然给我跪下了,他求我,倾之,他说他求我。”
    我看着将军,她已经笑得泪流满面。
    叶书说,他身体不好,这辈子怕就这一个孩子了,所以他求我。
    将军心如死灰,却勾了勾唇角,绕开跌落在地上的叶书,大步朝里屋走去。大抵是被她血肉模糊的样子吓到,明月公主惨叫了一声。
    “他几乎是飞奔过来的,挡在她和未出世的孩子的面前,俨然是一个父亲的模样了。我突然明白,我一直都想保护的那个他,也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7
    因为明月公主的病,婚期延至腊月。
    将军抬手摸了摸那已经变得细细浅浅的疤痕,道:“我到底是搬回了叶府,倾之,你是不是也笑我爱得卑微?我额头上的疤,是斩杀那条五尾灵蛇留下的,大抵是因为愧疚,他满上京找除疤药给我。”沉吟片刻,她叉像恶作剧的孩子那般,狡黠一笑,“这么多年了,到底是浅了,他不知道,其实我从没用过那些药。我怕他不肯娶我,可若是我破了相,他便甩不掉我了。”
    距离大婚只有半个月的时候,陆清找了一次将军,他说,陆家军一案已有结果。
    “我根本不敢相信,会是他倾之啊,你叫我怎么相信!”
    将军已经喝多了,脆弱得像个孩子。
    陆清说,叶书的爷爷根本没死,而叶书在将军府装疯卖傻三年,不过是掩人耳目,偷梁换柱,喑地里换了假兵符。
    “为何?叶老爷和老将军是一辈子的老朋友了。”我问将军。
    “为名为利?为子孙后代?”将军苦笑,“他早早便演出一场戏,我心甘情愿地走进去,只因为他在那里。”
    叶家煞费苦心得出的计谋确实称了心如了意,叶书在朝堂如日中天,叶家有复当年全盛之势。
    叶老爷找到将军的时候,将军正提了长剑准备找叶书。
    ”他说这一切,与叶书无关。”将军一脸嘲讽,“要我如何相信他?除了阿公,我原本只相信一人,如今那人也将我骗了,我怎会再相信任何人?”
    叶书正在试穿喜服,望见将军的时候一脸平静。
    “他问我,他说言丫头,我穿这个颜色好看吗?”
    将军说还不够艳。叶书坐下来,望着将军:“言丫头,你知不知道,我初遇你时你就穿着这样颜色的衣服。我那时候就想,这世间还有这么好看的小姑娘。”
    叶书说:“言丫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喜服,我知道你不会穿了。可我一直等着这一天,我就想看看,我的小媳妇儿穿上它是什么模样。”
    叶书说:“言丫头,这一生,是我叶家亏欠了你,只是,明月和孩子是无辜的。”
    “我问他,那三年你可是在骗我,你根本就不曾疯过?”
    “他说,对不起言丫头。“
    将军长剑刺出去的时候,是奔着叶书心脏的。不过想一了百了,不给彼此留活路,却被陆老爷子挡了去,他望着我说,阿书是无辜的。
    老爷子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叶书微笑着从地上把剑捡起来,递给将军。
    “他说,言丫头,不要怕,本就是我叶家欠你的。”
    将军举起长剑,剑锋流转,临了,却只削了叶书的一缕长发。
    “我已用尽我一生的力气去刺出那第一剑,却早在出手时已后悔了。”
    将军到底舍不得杀他,平反的时候只说是叶老爷子一人所为,陆家军昭雪。
    8
    叶书大婚的那天,将军请命镇守漠北,永不返上京。
    帝准。
    将军给叶书备了礼,一把玉制药罐,几颗枣,几只精致玉盅,还有初遇时叶书赠她的那支玉笛。
    愿你多病多灾,丧钟早鸣,你我之间无绊无牵。
    我问她:“那后来呢?”
    将军趴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喃喃:“不知道,自那以后,我再也不曾见过他。”
    “将军,你醉了。”
    我召人进来把将军扶上床 ,来的是陆清。
    和陆清一起把将军扶上了床 ,恍惚间,听见了她的呓语,她说:“阿书你可好?”
    我的手一顿,叶书他,早就如将军所愿,多病多灾英年早逝。那年将军走后,叶书随明月公主去了北楚,一病不起,五年后逝世。
    我知道许多将军不知道的事。
    比如那一年七夕,叶书并没有醉,自然不会将明月公主误认作将军。他说,心爱之人刻在心上,叉岂会认错?
    再比如,皇帝跟他说,爱卿若是娶了明月公主,朕就为整个陆家军更名。不然,皇帝当年放过了陆温 言,如今可不一定。
    其实更早的时候,早到陆家权倾朝野的时候,皇帝以他阿公的性命要挟叶书时,他本该顺着阿公的意思宁死不屈的。可皇帝说,大不了杀了你,朕还有其他人选,陆家是注定要满门抄斩的!
    那时叶书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小小女童的脸。然后他答应下来,条件是放过那个叫陆温 言的小女孩。他记得,那是他的小媳妇儿。
    叶书爱将军,深到骨髓血肉里。所以他才会在苦寒的北楚里也种满只有在江 南那般温 暖的地方才会开放的琼花。他了解将军,知道怎样一点一滴让她失望,让她恨他,然后达成她的心愿。
    将军不知,叶书有多爱她,爱她到不顾我当年还只是一个孩子,弥留之际还不停地将他们之间那一点一滴往事说与我听。他是我父亲,却一生都在嘱咐我以后要善待一个叫陆温 言的女人。
    9
    漠北的积雪消融的时候,北楚发起了一次突袭,将军率三千轻骑兵退敌。将军出战的那天,天空叉陆陆续续飘起了雪,将军站在雪里,那素白的雪盖满了她的黑发。
    我记得她好像回过头来,冲我笑望了一眼。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擦拭那只玉笛。恍惚间,笛子摔作一地碎玉。我静默了许久,也好,如此这般,你们也算是团 聚了。
    将军死了,犹如神邸一般不可战胜的将军死于北楚一场平庸的突袭。漠北的士兵都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事情,他们觉得,这大致是英勇睿智的将军灭敌的叉一条计谋。
    可我知道,她是真的死了,死于我一手促成的陰谋里。
    我的母亲明月公主是北楚唯一有爵位的女性,她是草原上的月亮,北楚王给了她万人艳羡的荣宠 。因着这个原因,我也有了王位继承权。
    我并不如我母亲那般得宠 ,到底我有一半汉人的血统。我生得斯文清瘦,随了我父亲一副好皮相,可这些却时常使我受兄长们的羞辱。
    母亲殁后,兄长成了新王,他想除掉我,他说,如今新朝刚立,内忧未断,漠北的镇远大将军叉虎视眈眈,王弟,你可愿替木王绝了这外患?
    我命人以玉笛为引,叉割下父亲种的十里琼花,将军必定会前去探个究竟。两年时间,我得了她的信任,她领的三千轻骑里,全数是由我举荐的被我策反的领将。我原本担心将军不会亲自带兵,幸而,我终是赢了那一半的机率。
    恍惚间,我想起与将军的最后一面,我说将军,雪大,你忘了带盔帽。
    她却是娇俏的模样,像个小姑娘,笑说,瞧,倾之,我早该白了头发。
    后记
    许多年后,我做了北楚的王。偶然路过漠北,便去了将军的坟地。
    原本皑皑的雪山已经长出了漫漫青草,将军的坟前却是干净整洁的。一块极简单的石碑,上面只有将军的本名:陆温 言。或许那时的她才是将军一生中最想记住的模样。
    我在她的坟前静默了很久,直到公公提醒我该离开了,我才朝将军的墓碑深鞠了一躬,准备离去。却在起身时,遇见了陆清。他抱着一束新开的琼花提着酒壶缓缓地走过来,见了我,只冷冷笑道:“想不到,你还会来。”
    “我来不来,你叉如何能管得了?”
    他颓然坐下:“是啊,将军连自己的性命都甘愿给你了,你来看她的墓,我叉伺尝管得了?”
    我心下一惊:“你说清楚!”
    他笑得残忍:“我守着这儿,一直等着这一天。叶倾之,你听了怕是一生都不得再舒心。”
    原来,将军生前便知道了我是叶书的儿子。那一晚我扶着烂醉的她,醉眼蒙咙的将军看见了我藏在袖兜里的笛子。她派了探子去北楚彻查,顺藤摸瓜,知晓了我的身份。当然,也知道了我父亲的消息。将军是个极聪慧的人,不过稍加推测,便洞察了我此行的目的。
    “那雪山一战,将军本是不用亲自带兵的。她却说,我这一生,本就只是想护阿书周全,却不知他已经独自早走了这些年。”陆清灌了一口酒,琼花散了一地,“我该拦住她的,可我如何拦得住她!”
    又是初春,我突然想起年少时初见将军,她立在雪山之上,穿一袭红衣,朝我们灿颜一笑,仿著冬日暖陽。
    我叫叶倾之,父亲给我取的名字。
    倾之倾之,君不知,吾已一见倾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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