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5 年冬末,清政府得到密报,已经侵占了越南的法国军队,又要将魔爪向中国伸来。清政府犹豫再三,最后决定以武力抵御外侮。广西帮办军务、清朝老将冯子材,受命率军奔赴镇南关。镇南关地处广西,是峻崖夹峙、地形险要的边关要塞。当冯子材带着一千人马,火速赶到镇南关时,法国侵略军的前敌主帅尼格里,已经退驻到关外15 公里的文渊城。临走时,尼格里命令士兵到处放火,房舍被烧毁,那坚固的城墙,也被炸药炸崩塌了。法军还疯狂地在附近村庄大肆抢劫,闹得鸡犬不宁。
昔日繁华的镇南关,变成了废墟。倒塌房屋的残墙断垣间,还没燃尽的梁柱正在冒着浓烟,到处可见死猪死鸡,还有老人和妇女的尸体。冯子材望着眼前的惨景,苍黑的脸颊激动地颤抖着,下颏那一绺灰白的胡 子,也气得直翘,他活了70 岁,还没见过如此触目惊心的场面。这时,有一条野狗蹒跚着走过来,野狗两眼血红,嘴里还衔着一条婴儿小腿。冯子材怒火中烧,拔出佩刀,向野狗扑出。野狗挺机灵,听得刀风过来,一缩脖子躲过去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嚎叫着扑向冯子材。站在一旁的部将陈嘉,连忙夺过一个士兵手中的长槍,朝野狗刺去,也被野狗闪过去了。冯子材不慌不忙地跨了个马步,出手如闪电,一下子拽住了野狗后腿,使劲儿一抡,野狗被抛到半空中,结结实实地落在百米开外的一根大木柱上,那木柱被砸倒在地。野狗在地上抽搐着四肢,口吐鲜血而亡。陈嘉喝采道:“冯大人好功夫哪!”冯子材捋捋灰白胡 子,诙谐地说:“这野狗先走一步,下回轮到尼格里这条疯狗了!”
有几个士兵跑去看死狗。忽然,一个粗通文墨的士兵惊呼起来:“哟,这木柱上有洋人写的字呢,啧,洋人写的字,像蚯蚓找它二大娘,曲曲弯弯,要多丑有多丑。”陈嘉认得几个洋文字,过去一看,木往上写着:“广西的门户己不存在了!”陈嘉啐了一口,提脚直往木柱上踩,嘴里骂道:“呸,洋鬼子,你野狗吠天好大的口气哇!”他命令士兵:“点把火,把洋人的鬼字烧了!”这时冯子村也过来了,他摆摆手说:“别烧,留着,留着这木柱也就是留个教训。”既然老将军发话了,陈嘉也不敢再说什么,可心里还在嘀咕:“教训留在心里不就得了么,何必让洋人写的木柱在这里招摇呢,这不是长洋鬼子的威风么!”冯子村看出了陈嘉的心思,笑着说:“洋鬼子立木柱,我们也立一根么,也在上面写几句长我们大清志气的话么!”陈嘉听老将军说得有理,便指挥几个士兵,抬来一棵大树段,将树皮剥去,露出白木茬。冯子材让师爷端来笔墨,绾了缩衣袖,提笔在树段上唰唰写下一行大字:“我们将用法国人的头颅,重建我们的门户!”那浓墨迅速地渗进木茬里,黑森森像铁铸成似的。
陈嘉击掌说:“好字好字,横是大刀竖是长矛,洋鬼子见了这字,保险夜做恶梦睡不着觉!”士兵们也七嘴八舌连声夸字写得好,写出了大伙的心里话。法国鬼子太猖狂了,你们在法兰西有家有园的,安分守已过正经日子不好么,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飘洋过海到咱大清家门口耀武扬威。若不把你们的气焰压下去,你们真的要入关打到广西,再打到北京紫金城呢。现在好了,有老将军牵头,组织各路兵马进驻镇南关,法国鬼子休想迈进咱们国门一步。
这场战争,完全是由法国人挑起来的。
1883 年12 月,法国侵略者为在越南建立侵略中国的基地,由孤拨率领6000 名法军,悍然进攻由清军防守的越南山西、北宁,挑起了中法战争。清政府腐败无能,被迫承认法国对越南的保护权。接着,法国把进攻矛头直指中国。法国总理茹费里狂妄叫嚣,“征服那个巨大的中华帝国”。1884 年, 孤拔率法国舰队首先在海路进攻中国。我台湾基隆失守,停泊在马尾军港的福建水师全军覆没。海战的成功,大大刺激了法国侵略者的野心。1885 年2月,尼格里率法国陆军及越南伪军一万多人,向驻防谅山、镇南关的清军猛扑过来。清广西巡抚潘鼎新不战而逃,一把火烧掉谅山城,又丢弃镇南关,直到离关70 多公里的龙州才停下脚步,所有的粮饷、军火 、辎童统统丢光, 广西全省为之震动。
冯子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奉命率军开赴镇南关的。一路上,他收容整顿了潘鼎新的溃军,斩杀了几个在败退过程中,趁乱大肆抢劫的散兵游勇,总算把人心惶惶的逃跑现象稳定下来了。
冯子材命令部下,将废墟堆里的尸体掩埋好,带着陈嘉、苏元春、王德榜等将领仔细观察了关内关外的地形。镇南关已毁,修复已经来不及了。冯子材当机立断,决定将关年5 公里处的关前隘作为决战战场。这里两旁都是高山峻岭,中间只有一条通路,形势险要,易守难攻。战场选定后,冯子材率部在隘口抢筑了一条长三里多的长墙,横跨东、西两岭,墙外挖掘深沟。
深沟前的开阔地上,挖了几个大坑,坑里埋了数万斤火药。再将坑用土填平,植上草皮,伪装得跟杂草乱长的荒地一样。又在东、西两岭的山顶修筑了炮台,以便居高临下,轰击来犯敌人。
部署妥当,冯子材觉得有点累了,便回到营帐里歇息。他的两个儿子赶紧扶老父亲坐下,一个递上了洗脸毛巾,一个将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桌。
这两个儿子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都从父亲那里学得一身好武艺,是冯子材上阵杀敌的左膀右臂,很得老父亲的喜欢,所以,冯子材一直把他们带在身边。冯子村坐下来用饭,发现盘子里盛着一只油汪汪的烧鸡,便皱起了眉头,问:“鸡从哪儿弄来的,可是在乡里打秋风得来的?”周围村庄刚遭溃兵抢劫,民心不安,如果自己的部队再去騷扰老百姓,岂不罪过!大儿子忙解释说:“鸡是一个越南老头儿送来的,用芭蕉叶裹着,藏在衣襟里,躲过法国人,在丛林里走了几十里路,说是送给大清冯老将滋补滋补!”冯子材脸色缓和了。不过,他觉得奇怪,越南老人冒着生命危险,难道仅仅是为了送一只鸡吗?恐怕其中另有原因吧。他问儿子:“那越南老人走了呜?”
儿子回答说:“没走,他说有重要话要亲口对你说。”冯子材一听就火了,大声训斥儿子,“客人来了,为什么不赶快带他来见我?”儿子嗫嗫地说:
“老人走累了,我安置他歇息了。再说,你累了一天,也该消停吃顿饭喝口茶水了!”“冯子材把眼一瞪,花白胡 子一翘,说:“眼下两军对阵,是消停的时候么?快,请老人进来!”
越南老汉进来了,他瘦瘦的、黑黑的,干枣一样的脸上,有道道血痕,是穿山林时被荆刺划破的。见了冯子村,他双膝跪下,说:“冯大人,我是来求你替我们越南人报仇的!”这越南老汉叫黎得,会讲中国话,是文渊城一带乡下农民。法国军队占据文渊城后,经常去乡下烧杀婬掠。法国人強姦了他儿媳妇,还将他儿子扔进河里淹死。光他们一个村子,就有十多人被法国士兵杀死。村里人听说镇南关来了个能征善战的冯老将军,筑墙挖沟要与法国人开战,就推举黎得来见冯子材。冯子材扶起黎得,让他坐下,说:“老兄弟,你放心,只要有我冯某人在,”我一定要让法国人偿还这笔血债。哦,文渊城里的敌人有什么动向?”黎得说:“我正是为这事而来的,法国人知道你的厉害,不敢跟你对阵。我有一个老邻居,在法军兵营里当伙夫,他听到法军头目在密谋,准备偷袭芄封,绕过镇南关,夺取龙州,再从北面包围你们。此事关系重大,村里乡亲们怕大清军队吃亏,推举我前来报信!”冯子材一把握住黎得的手,说:“老兄弟,你救了咱几千士兵的性命呢,太感谢你了。”他让两个儿子拿出数锭银子,送给黎得,黎得摇手不要,冯子材说:“你报信之功,赠你万两白银也不算多。这数锭银子,略表我一点心意罢了。你们被法国人害苦了,这银子聊补无米之饮吧。另外,你们也不能束手任法国人蹂躏 ,要联络起来,和他们拼斗,我们两国人相互配合前后夹攻,法国人必败无疑。”黎得点头称是,接过银子,说用这银子购买武器,拉一杆人马打法国人。
冯子材送走黎得,饭也顾不得吃。立即命令将领魏纲军率部进驻荒封。
魏纲军率刚把部队安顿下来,法军一小股军队就来进攻。魏纲军率给以迎头痛击。法军见清军已有准备,就退走了。
冯子材觉得不能这样坐等法军来进攻,这样太被动了。他要主动出击,引诱敌人来决战。1885 年3 月21 日夜里,冯子材亲率一支精兵,袭击法军前哨据点文渊城。一度冲进文渊街心,毁坏了三座山头炮台中的二座。等尼格里从梦中惊醒,组织兵力反扑时,冯子材等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尼格里从法国踏上越南国土,一直耀武扬威,从没吃过亏。这回被冯子材打了一记闷脓,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决定立即向冯子材发动进攻。3 月23 日早晨8 点,他兵分三路,直扑镇南关。在镇南关,尼格里特地看了一下他竖立的木柱。不看犹可,一看,他气得差点吐血。只见木柱上绑着一条死狗,许多绿头苍绳在吮吸腐烂的脓血,还有成千上万条白蛆在狗尸里拱动,那恶臭熏得人作呕。在这木柱附近,立着一棵大树段,也写着字。他让懂中文的副将一读,竟是:“我们将用法国人的头颅,重建我们的门户!”尼格里命令士兵把树段和木柱统统烧了,咬牙切齿地说:“冯子材,我发誓要割下你的头颅,带回法国送进博物馆,我要告诉法国人,一个妄狂的中国人的下场是如此可悲!”
尼格里布置两路兵马攻打东、西两岭,自己率主力攻打关前隘长墙。
当时法军官一种新式武器,名叫开花大炮,炮弹射程远,落地炸开犹如焰花四溅,杀伤面积大。清军在东岭临时修筑起来的五座炮台,被炸毁了三座。守卫炮台的清军被炸得血肉横飞。东岭炮台指挥官陈嘉也身负重伤,昏迷了过去。士兵们将他抬到余下的两座炮台里。法军一涌而上,占领了山头,架起开花炮,炸击关前隘长墙。在炮火掩护下,尼格里命令数千士兵向长墙冲锋。当法军踏上深沟前的荒草地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天地都变了颜色,那埋在几个深坑里的火药爆炸了,一百多名法军飞上了天。尼格里吓得从战马上摔下来,跌了个狗吃屎。法军狼狈地往后退去。
陈嘉被惊天动地的巨响震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炮台的弹药库里,忙问身边的士兵发生了什么事。士兵告诉他,法军冲向长墙,被埋在荒草地里的火药炸死了好几百人。陈嘉一跃而起,说:“快向敌人开炮哇!”士兵回答:
“我们剩下的二座炮台,地势不好,打不着敌人!”这时,被法军抢夺去的三座炮台开炮了,法国开花炮嗖嗖地飞向长墙。陈嘉急了,抓起长矛,吼道:
“快,抢回炮台,否则,长墙就完了。冯大人就危险了!”陈嘉带伤组织士兵抢夺炮台,法军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冯子村见东岭吃紧,命苏元春率部从长墙绕到东岭,去援助陈嘉夺回炮台。苏元春有点犹豫,说,“尼格里马上要发动第二次进攻的,我一走,守墙力量减弱了,就更危险了!”冯子村说:“不夺回东岭炮台,长墙更危险。
去吧,有我冯子材在,就有长墙在,我虽老了,骨头还是硬朗的!”苏元春含泪告别老将军去增援东岭了。
尼格里惊魂稍定后,又组织士兵向长墙冲锋。守墙的清军,由于苏元春部离去,力量弱了,一时难以用火槍压住潮水般涌来的法军。尼格里得意起来,狂叫着:“活捉冯子材,官升一级,送回巴黎度假三个月!”法国士兵想念家里的妻儿老小,听说能回巴黎,情绪陡增,死命跳进壕沟接近长墙。
冯子材命令士兵扔擂木石块,但无济于事。冯子材挥舞着大刀,激昂地对士兵说:“决不能让法寇入关,否则,我们有何面目去见两广父老!”有一个法国小军官,贴着墙砖正在上爬,冯子材端起火槍,一槍结果了他性命,但有更多的法国士兵往上爬。冯子材眼看形势十分危急,刻不容缓,需要当机立断。他想,与其死守,还不如主动出击,以求绝境逢生。他大呼一举,手执长矛冲出墙外。他的两个儿子紧紧跟在后面,冲进敌阵。清军见白发苍苍的老将军身先士卒,也都壮了胆,一齐打开栅门,排山倒海地冲出去,和敌人展开肉搏战,法军没料到冯子材在这种形势下会冒死冲出墙来,一时闹了个措手不及,洋槍洋炮,擅长于远距离攻击,近距离肉搏战,还是长矛大刀威力大。清军大都是学过武功的,抓、拿、推、操、绊,使出浑身解数,很快把法军压了回去。
这时,东岭也在进行着激烈的炮台争夺战,陈嘉率士兵七次冲向法军占据的炮台,七次被打了回来,他身上四次受伤,右臂也被洋槍打断了,昏死过好几次,醒来就组织人去夺炮台。傍晚,苏元春的援军到了。苏元春组织敢死队,挥着大刀,利用林木作掩护,向山上攀登。尼格里从望远镜里发现了清军的行踪,忙调集炮火轰击。他知道,如果东岭炮台被清军夺回,炮口调过头来轰击法军,那他们就无法接近长墙了。
再说苏元春早就料到敌人会来这一手,就命令敢死队折了许多树枝插在身上,这样,法军远远望去,就分不清人和树了。而且,山上地形复杂,炮火很难击中他们。他们很快接近了山顶炮台,陈嘉见援军到了,又组织力量进攻,法军炮兵腹背受敌,难以招挡,就丢弃炮台往山下逃窜了。
东岭炮台收复后,冯子材掌握了主动权。25 日,冯子材下达了总攻击令。
各路清军从各个山头、战壕冲出。黎得老汉率一千多越南老百姓也赶来参战。
满山遍野都是手执武器的人群,到处响起了金锣鼙鼓,法军处于重重包围之中。尼格里丢下一千多具尸体,率残兵向文渊城逃跑。冯子材下令乘胜追击,一路上人不解甲,马不下鞍。26 日打下文渊城,29 日攻克谅山。尼格里也被打伤了,急忙把所有的火炮、辎重、银元抛进水中,没命地向南狂奔。
镇南关大捷,引起法国政局极大震惊。法国统治阶级认为法军在镇南关的溃败,好比1815 年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失败一样,动摇了他们在远东初步建立起来的殖民统治,因此群起斥责茹费理的远东政策。3 月31 日,茹费理内阁倒台了。
(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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