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魏书》、《晋书》中多次出现的木根山与东木根山两个地名,涉及铁弗匈奴和拓跋鲜卑的早期活动。一般认为,东木根山一名源于河套中的木根山。根据相关资料,结合实地考察推断今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西部的桌子山即为拓跋代魏之际的木根山。 关键词:木根山;铁弗匈奴;拓跋;朔方;桌子山 木根山与东木根山两个相关地名,数见于拓跋代魏之际的历史记载,多与南匈奴最后一支铁弗匈奴的历史活动有关。 《魏书•序纪》载,昭帝元年(公元295年),拓跋人国分三部,居于西部的猗卢西渡击匈奴、乌桓诸部。此西河匈奴即东汉后留居河套的南匈奴余部,他们后来加入到铁弗匈奴中。穆帝三年(公元310年),铁弗刘虎在河套以东的雁门与白部鲜卑反叛西晋,拓跋人协助刘琨败之,刘虎率残部“西走渡河,窜居朔方”。平文帝二年(318年),刘虎据朔方(今鄂尔多斯),跨河侵及拓跋代国之西部,为平文帝郁律所败,刘虎逃归朔方。其从弟路孤率部归附拓跋代国。自此,这支匈奴分为河东、河西两部。河东部与拓跋人杂处之铁弗匈奴,日后以独孤部见诸史乘;河西鄂尔多斯地区的刘虎所部仍称铁弗匈奴①。 公元321年,被拓跋人尊为平文帝的郁律死于拓跋宗室内讧。公元324年,继立的惠帝“以诸部人情未悉款顺,乃筑城于东木根山”[1](卷宗,《序纪》P.10)。这是东木根山地名首见于《魏书》。《资治通鉴》载此事的北齐武成帝太宁二年(公元562年)条下胡三省注云:“河西有木根山,在五原郡东北。此木根山在河东,故曰东木根山。”还有一条不见于《魏书》的资料,即《资冶通鉴》卷139齐建武元年(公元494年)条引《北魏君臣论迁都利害》中孝文帝言:“朕之远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始都东木根山,昭成皇帝更营盛乐,道武皇帝迁于平城……”②在知惠帝建城东木根山前,已有平文帝郁律移拓跋本部大营于东木根山之举。对于河套内外的两处木根山,田余庆推论:“我疑铁弗刘虎从弟路孤曾驻朔方的木根山,平文帝二年刘路孤来附拓跋时,以木根山旧名呼其新驻在地,遂有东木根山之称。”[2](P.138) 故“东木根山”一名虽先出现于史传,但其名称源于朔方的“木根山”。在《魏书》、《晋书》中多次出现的“木根山”均涉及活动在河套的铁弗部。东晋兴宁三年(公元365年),铁弗刘卫辰乘慕容恪西击前秦时举兵反叛,苻坚率淆渑之师北讨,遣建节将军邓羌进入河套讨伐刘卫辰,“擒之于木根山”[3](卷113,《苻坚载记》P.2889)。北魏太祖登国六年(公元391年)十一月,拓跋珪讨伐刘卫辰父子,“自五原金津南渡河。辛卯,次其所居悦跋城(即代来城——笔者注),卫辰父子奔遁。壬辰,诏诸将追之,擒直力鞮。十有二月,获卫辰尸,斩以徇,遂灭之”[1](卷2,《太祖纪》P.24)。按同书卷95《卫辰传》载:“自五原金津南渡,迳入其国……将军伊谓至木根山,禽直力鞮,尽并其众。” 胡三省于《资治通鉴》兴宁三年(公元365年)、太元十六年(公元391年)记上述两事条下分别注云,“木根山在朔方”、“木根山在五原河西”。以木根山在今鄂尔多斯境内,似无疑者,然胡三省未能确指其于朔方何地。 唐武德七年(公元624年)七月,突厥南下进攻原州(今宁夏固原地区),唐一方面派宁州刺史鹿大师率兵救之,“又遣杨师道趋大木根山,邀其归路”。③胡三省于《资治通鉴》卷191武德七年(公元624年)该条下注:“大木根山,在云中河之西。拓跋氏之先所居地。”似胡三省视此大木根山与魏初之木根山同为一山。 《陕西通志》卷12榆林木根山条下云:“在榆林府北套内,苻坚建元元年遣邓羌讨刘卫辰,擒之于木根山,后魏登国六年讨刘卫辰,将军伊谓追至木根山……”陕北地接河套,然清代修志者仍然未能确言位置,盖于实地无征,也不明方位及可参照景物。 据《魏书》卷2《太祖纪》,灭刘卫辰的第二年(公元392年),拓跋珪率拓跋勋贵巡游河西之地,是反映与木根山相关信息最多的记录。“春正月,幸木根山,遂次黑盐池,飨宴群臣,觐诸国贡使。北之美水。三月甲子,宴群臣于水滨,还幸河南宫。”其中,除黑盐池可确定位于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盐池县与陕西省定边县交界处的盐城堡附近,拓跋珪新建之河南宫可能位于原悦跋城中或近旁,但仍无法确定太祖所巡行路线及木根山方位。 《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十六国时期的两幅地图和北魏雍、秦、幽、夏等州图中均注木根山于宁夏回族自治区盐池县西北与鄂尔多斯市鄂托克前旗交界处的明长城外。依道武帝拓跋珪此次巡游次第,参之唐初杨师道自灵州挥兵断突厥兵北归之路事,似无不可,然核之实地,仍难以释疑。在该注记位置上,鄂托克前旗南界与盐池县北缘实地只有两座海拔1432米和1574米的山丘,相对高度都只有几十米,并无特别之处,且与黑盐池大致在同一方位。图中并未注明木根山为哪一座山丘,只是一个方位性注记,似编图者亦不自坚。 稽之相关记载,木根山与盐池似并不在同一方位上,拓跋珪追杀刘卫辰父子及其家眷时有分兵之举。 前所举登国六年(公元391年)拓跋珪自五原金津渡河败刘卫辰父子事,《魏书》太祖纪谓十一月辛卯抵达悦跋城,第二天(壬辰)“诏诸将追之”。同书卷95《卫辰传》云:“卫辰父子惊遁,乃分遣诸将轻骑追之,陈留公元虔南至白盐池,虏卫辰家属;将军伊谓至木根山,擒直力鞮,尽并其众。” 若依《中国历史地图集》所示木根山方位,元虔、伊谓二将应是先自悦跋城并力南下,至白盐池(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盐池县西北)追及刘卫辰家眷,然后分兵。由前引《魏书》太祖纪可知,拓跋军入悦跋城,并未昼夜兼程追讨,曾在该城延顿一日,应是判断刘卫辰部众逃溃方向,遂有第二天分兵之举。田庆余认为,“其地(木根山)不是铁弗的中心区域,而是军事上退守设防之所。”[2](P.139)可谓寻找木根山地望之钥匙。 两汉以来,河套内的交通中心大致在今内蒙古自治区东胜区西部至杭锦旗锡尼镇之间,先后有汉代重镇大城和铁弗部的中心悦跋(代来)城在这一带。《中国历史地图集》注大城于内蒙古自治区杭锦旗胜利乡域内,注悦跋城于今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西侧。这一带东邻秦直道,汉代古城和遗址密布,为秦汉之重点开发区。悦跋城南北一线为汉五原(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至黑盐池(陕西省定边县)纵贯河套的主要通道。另有一条东西线道路,即自君子津(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清水河县黄河渡口)渡河西经美稷(今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纳林乡)、悦跋城再向西至西河,或经悦跋西北行至临戎(今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磴口县)的路线。 故刘卫辰所居悦跋城不仅是鄂尔多斯高原的中心,也正处于这两条路线的十字路口。铁弗部据此狼顾于苻秦、拓跋代之间,首鼠两端,叛附无常。在面对来自套外的进攻时,因对手进攻方向和周边形势的不同,其退避去向有西走和南走二途。 前所举晋兴宁三年(公元365年)七月,刘卫辰自杏城(今陕西省洛川)举部叛秦,苻坚遣邓羌北讨,刘卫辰应是向西河遁走。因前秦军自南来,时河北、河东皆为拓跋部所踞。是年春天,刘卫辰叛代,东渡黄河袭代之西部,为什翼犍所败,退回河西。铁弗拓跋间本有旧隙,又添新怨,不可能求助于代。北河、东河沿岸又无可遁形匿迹之地,惟有向西一途。其向西退避的路线或是由今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县河东顺北流黄河而上,或是退至悦跋城,然后西遁。《晋书•刘卫辰载记》载,苻坚擒卫辰后,“自骢马城(今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笔者注)如朔方,巡抚夷狄”。很可能循上述路线,巡视河套。故此条所叙刘卫辰就擒于木根山,虽未明方位,但指木根山在河套西部,似无不当。 又《魏书•序纪》载:什翼犍建国三十年(公元367年)冬十月,“帝征卫辰。时河冰未成,帝乃以苇絙约澌,俄而冰合,犹未能坚,乃散苇于上,冰草相结,如浮桥焉。众军利涉,出其不意,卫辰与宗族西走……”《魏书》记此次战事,虽不言木根山,但刘卫辰与宗族此番西走,应是木根山方向。什翼犍建国三十七年(公元374年),拓跋部渡河再击刘卫辰,而“卫辰南走”[1](卷1,《序纪》P.6)此时正值苻秦势盛,即将统一北中国之际,因求救于秦,故而南走。 《魏书》卷17《永昌王健传》载,拓跋健于始光四年(公元427年)随世祖拓跋焘渡河征铁弗赫连昌事。“从世祖破赫连昌,遂西略至木根山。”另据同书卷95《赫连昌传》,攻赫连昌前,世祖于统万城北的黑水“遣永昌王健及娥清等分骑五千,西掠居民”。时套内铁弗所控人口中心有二:一是统万城及其周边,在拓跋大兵压境下,居民多处围城之中;另一处是套内中心偏西的大城④。故“遂西略至木根山”语,应是先趋大城,然后再西,穷极套内西远之地。此亦木根山地处鄂尔多斯西部又一例证。 故登国六年(公元391年)太祖拓跋珪自五原金津南渡攻刘卫辰父子时,铁弗部众之奔溃,应是向南和向西两个方向。刘卫辰宗族家眷自悦跋城一路向南逃难;刘卫辰元子直力鞮所率残军应是向西面的木根山退避。虽刘卫辰本人究竟随哪一路行动仍无法推断⑤,陈留公元虔虏刘卫辰家眷和将军伊谓擒直力鞮并不在同一方向。 胡三省在《资冶通鉴》此事条下云:“木根山在五原河西。”此河西之河,指汉五原郡西界之北河南屈处,相当于今巴彦淖尔市乌梁素海。故此五原河西仍是指河套中。后套平原汉代为朔方郡所辖,在当时的黄河干流以南,属古河套的北端突出部。似胡三省认为木根山应在河套西部,而不在河套南端,惟不能确指而已。 通观鄂尔多斯市全境,整体为波状高原地貌,丘陵沟壑相间,多数被称之为山的地方只不过是一道道沙梁土阜。较大的山丘、山梁也不过几公里至十几公里长,相对高度多不过几十米且缺乏明显的标志性特征。惟有鄂尔多斯市西的桌子山,地理景观最为特殊。 卓子山地处今鄂尔多斯市正西方,呈南北走向,长约110公里,山之西麓即北流黄河(西河)。其山之中段分为东西两脉。东为主体,西为一南北长约30公里的山体,蒙语称“甘德尔山”。两脉之间是一条宽2.5~3.5公里、长约30公里的山谷,最宽为内蒙古自治区乌海市海南区与鄂克旗交界处,约十六七公里,并与鄂托克草原相连。此山即郦道元《水经注•河水》所记之“石崖山”,其云“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亦谓之‘画石山’也”。近几十年,已在山中多条沟谷中发现了大批岩画,可证郦道元所言不谬。亦可证明自石器时代至汉唐之间,一直有牧人族群生息繁衍于此。此山西麓沿河地带,是汉代沃野县南下富平(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吴中市)的河东通道。亦可经两山之间山谷南下,今天的京藏高速公路和包兰铁路即由此谷地间穿过。但汉代自北地郡北上鸡鹿塞、高阙塞,以河西路为主要通道。北魏时,自薄骨律镇北上沃野镇,唐代自灵州北上西受降城,也多取道河西。主要是因为河东桌子山上下墟落杳渺,罕见人迹。 对于游牧民族而言,由桌子山西麓沿黄河而下,或穿越山间谷地南下都不成为问题。故历代中原王朝虽不经这条河东道行徙转运,但游牧民族的马队常在此间来往。疑战国后期受秦、赵二国挤压之楼烦亦曾退避于此,后被逐出河套,融入匈奴。 20世纪90年代,在山中谷地北端,今内蒙古自治区海勃湾市区东侧苦菜沟至苏白音沟之间的沟谷狭窄处发现两段秦长城[4](P.75),似为当路塞,应是秦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蒙恬北击匈奴、“因河为塞”时所筑长城。山谷南端出口外,秦汉皆曾构筑障城,设浑怀都尉戍守,此后历代多置戍于此。《元和郡县志》卷4怀远县条载:“废灵武城在县东北隔河一百里,其城本蒙恬所筑,古谓之浑怀障。”即指此地。时至今日,在宁夏回族自治区平罗县河东一带仍能时见烽墩,当是历代所营之烽候墩台。这一地带唐属灵州北境,今属宁夏回族自治区石嘴山市河东区县,地接桌子山南闾。唐武德七年(公元624年)突厥南下,也应经由此道,故当时杨师道自灵州趋大木根山,邀其归路,应是向桌子山方向遮断此路。 东汉以后,桌子山周边及山中谷地一直是南匈奴及铁弗匈奴的驻牧区。这里南北有秦汉旧垒,东西可阻山为固,相对封闭。北出口外隔河为今巴彦淖尔市磴口县,南出口外接宁夏回族自治区石嘴山市惠农区,都有渡口可越渡黄河。至冬季黄河封冻时更可往来无阻。故这条狭长的山谷及沿河滩涂,既是往来的隐蔽通道,也是理想的避难所,向西北可经鸡鹿塞退向阴山以北,向西可经宁夏回族自治区石嘴山地区渡口避走河西。所以,桌子山沟谷及沿河地带,符合军事上退守设防的条件。以其为木根山所在,当不至有太大龃龉。 若上述推论尚不为疏阔,则太祖登国七年(公元392年)巡游河西路线,应是从河套中心悦跋城一带出发,径向西行,经今鄂托克旗棋盘井镇进入桌子山谷中最开阔处(今内蒙古自治区乌海市海南区),或向西北至河套西北角汉朔方沃野县所在,然后进入桌子山谷。在察看刘卫辰部经常匿迹退守的木根山后,再循西河东岸南下至黑盐池会见各国贡使,然后沿秦汉以来套内主要通道北上,回到今鄂尔多斯市康巴什新区西侧,整个行程囊括了今鄂尔多斯市中西部。 桌子山,得名于其东脉中的主峰,这座海拔2149米的山峰,顶部为方圆二三平方公里的平面,相对高度约二三百米,边缘陡峭。民国年间,当地汉人因其峰顶像桌面而称之为桌子山。清代,鄂尔多斯蒙古族则称之为“乌仁都喜山”,意为“铁匠的铁砧子”,同样是根据山体特征来命名的。山体西侧相对平缓,北、东、南三面壁立如削,沟谷切割明显,周边山体均在1500~1800米之间。可谓一峰独峙,群山俯首。从东面十几公里之外的鄂托克草原上望去,宛若一截硕大的木桩矗立在西边天际。笔者认为,代魏之际的铁弗部人也是依据这座主峰的特殊形状来称呼此山的。其名或许有匈奴语或乌桓语的原称,但见诸于《魏书》、《晋书》的木根山必是一个汉语词汇。木根者,树根之谓也,即伐去树干的树根之意。主峰山体顶部地质时期的夷平面,犹如伐去树干后的树根横截面。周边低矮的峰峦匍匐地面,恰似树的根瘤扎入泥土。故铁弗人称之为木根山,或唐人所言大木根山,较之今之俗称桌子山,更得其形。古人对这类特殊山体自然会有一种神秘感和敬畏感,也常常成为一个地理标志。当他们移动迁徙中遇到同样的山体时,往往会以同样的方式命名。寻找和确认东木根山时,应考虑这个因素。 注释: ①由于铁弗匈奴所辖部落亦包括大量的乌桓人,故独孤匈奴亦可称“乌桓独孤”,铁弗匈奴又可称“铁弗乌桓”。 ②现代学者多认为《资治通鉴》此引孝文帝所言,非凭虚臆造,必有所本。 ③清胡克家元刊胡注本《资治通鉴》高祖武德七年记此事条下,无“邀其归路”四字。章钰《胡刻通鉴正文校宋记》据宋、元、明诸家刻本证明“趋木根山”之后,应有“邀其归路”四字。《册府元龟》卷985据他本录此事,亦有此四字。 ④据《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赫连勃勃在与后秦作战中,曾先后“徙七千余家于大城”,“徙其人万六千家于大城”。 ⑤《魏书》卷15《拓跋仪传》云:“太祖征卫辰,仪出别道,获卫辰尸,传首行宫。”据《太祖纪》,灭卫辰部为十一月,获卫辰尸是十二月,未言获卫辰尸于何地。 参考文献: [1]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田余庆.拓跋史探[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3]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中国文物地图集•内蒙古自治区分册[Z].西安:西安地图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