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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置安西都护府

http://www.newdu.com 2017-11-03 中国边疆网 李方 参加讨论

    贞观十四年(640),唐在西域设立安西都护府,开始了唐朝正式统治西域的历程。
    唐朝之前统治西域的是西突厥。西突厥本是突厥汗国的组成部分,公元552年突厥汗国建立后,以木杆可汗(室点密)为首的突厥部分势力向西发展,控制了西域。公元583年突厥汗国分裂后,西突厥成为独立的汗国。西突厥采取三种方式统治西域:一,派遣官员担任西域国家的国王,进行直接统治;二,派遣官员“摄”、“领”西域国家,进行临时性直接统治;三,派遣吐屯监国,进行间接统治。[1]总体来讲,采取的是保持西域诸国原有土著政权,使其“称臣纳贡”较为松散的统治方式。西突厥对西域诸国的压迫仍然是很深重的,西突厥在军事上频繁征发居于北疆的铁勒部为其东征西讨,经济上征取诸国的贡赋尤其是南疆农耕绿洲小国的土产、商业税,而这一切又以武力镇压诸国的反抗作为基础,因此,西突厥与西域土著政权及人民的矛盾重重。
    唐以前,隋朝即开始与西突厥联系,进而争夺西域的统治权。隋文帝为了分化东突厥沙钵略可汗的力量,实行远交近攻的方略,派太仆元晖出使西域,赐给西突厥达头可汗狼头纛,揭开了隋朝与西突厥交往的序幕。此后,双方互有使者往来。不过,文帝时的交往主要是政治、军事方面的,经济、文化方面的来往还较少。随着隋朝对东突厥汗国的胜利,沙钵略可汗及其后裔臣服隋朝,隋炀帝开始积极经营西域。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利用西突厥内部的矛盾,左右西突厥汗国在西域的统治权;一是设郡立县置官,进行直接统治。突厥汗国分裂后,东突厥阿波可汗逃到西域,开始了与西突厥达头可汗先联合对付大可汗沙钵略,后争夺西域控制权的历史。至处罗可汗时,阿波系已占据达头系的大片土地,取代达头系成为西域的统治者。隋朝于是利用处罗可汗母向氏为中国人,遣使诏处罗朝贡隋朝;后来,炀帝西狩,处罗托以他故未赴约,隋转而支持已臣属处罗的达头系射匮可汗,赐以桃竹白羽箭,许立大可汗。射匮正谋求隋朝的支持,向隋朝求婚,因此,发兵大败处罗,夺回故地。射匮依靠隋朝获得了西域统治权,处罗得罪隋朝丧失了原来地位,后无路可走内附于隋朝。隋朝操纵了西突厥在西域的统治权。隋朝又在西域南北二道东部要冲分别设置鄯善、伊吾、且末三郡,直接控制西域的门户,后又设西域校尉,为进一步进军西域作好了准备。隋末,西域已处在统一的前夜。不过,由于隋炀帝三征高句丽,激化了国内矛盾,加速了王朝的灭亡,统一西域的目标未能实现,而留待唐朝完成这个历史使命。
    一,唐与西突厥的关系及设安西都护府
    唐朝在设安西都护府之前,与西突厥关系已很密切,成为册封西突厥可汗的宗主国,并通过扶植西突厥可汗间接统治西域。唐初,西突厥汗国在射匮可汗之弟统叶护可汗的统治下发展到顶峰,所谓“北并铁勒,西拒波斯,南接罽宾,悉归之,控弦数十万,霸有西域,据旧乌孙之地,……西戎之盛,未之有也”。[2]统叶护主动遣使朝唐,贡献条支巨卵。但唐高祖时,唐与西突厥的关系仅为政治上的相互联络,尚未形成宗主支配关系。高祖曾与统叶护两次联合,都因东突厥颉利可汗的阻挠和统叶护的退缩而未成功。一次是与统叶护可汗相约,武德五年(622)合力攻东突厥汗国,大军将发,颉利可汗与统叶护通和,约以无相征伐,未成;一次是统叶护请婚,高祖应允,但颉利可汗威胁阻道,并频岁入寇,又未成。唐太宗时,唐与西突厥的关系有了重大发展,唐朝成为册封西突厥可汗的宗主国。贞观二年(628年),统叶护被伯父莫贺咄杀害,国内大乱,西突厥汗国从此走向衰落,西突厥分裂为莫贺咄与肆叶护(统叶护之子)两派,双方都寻求唐朝的支持,遣使向唐请婚。唐太宗初以西突厥“君臣未定,战争不息”,两拒之。肆叶护打败莫贺咄后,属下泥孰与之又分裂成两派。泥孰武德年间到长安,曾与“居藩”的唐太宗结为兄弟,关系密切,贞观六年(632),泥孰打败肆叶护,成为西突厥汗国的大可汗后,“遣使诣阙请降”,请求唐朝的承认。从此,唐朝与西突厥成为册封与被册封的关系,唐先后四次册封泥孰系可汗。不过,西突厥内乱不断,始终存在对立的两派,泥孰系未能有效控制西域,唐朝扶植泥孰系以非武力手段统一西域的目的亦未能实现。泥孰贞观七年(633)被册为奚利必咄陆可汗后一年即死。634年,唐再册其弟同俄设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咥利失可汗统治无方,控制权大大削弱,汗国分为十部(或谓十箭、十姓),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置五大啜,居碎叶以东;右厢号五弩失毕,置五大俟斤,居碎叶以西。咥利失不断遭到属下的反对,西部立欲谷设为乙毗咄陆可汗,与咥利失可汗抗衡,“西突厥又分为二国矣”。[3]双方以伊丽河为界,西受令于咄陆可汗,东听命于咥利失可汗。唐朝仍然支持泥孰系,咥利失死,640年,再册泥孰之侄为乙毗沙钵罗叶护可汗。为了维护西域的安宁,唐同时安抚两派。《新唐书•突厥传下》载,“会二可汗使者皆来,帝敕以敦睦,令各罢兵”。但咄陆可汗不听,继续与叶护可汗攻战,并向东扩展,至贞观十二年(638),已占据西域东部地区,接着寇唐朝在西域东部所设伊州,唆使高昌国背叛唐朝,遣处月、处密与高昌共拔焉耆五城。咄陆可汗的所作所为,严重威胁了唐朝西部边疆的利益,彻底打破了唐朝扶植西突厥可汗,间接统治西域的计划,在这种形势下,唐朝决定进军西域,设立安西都护府,直接控制西域。
    贞观四年(630),西域东部伊吾城因唐灭东突厥颉利汗国,惧而降唐,唐在此设伊州。伊州的西邻高昌国本与唐朝关系密切,唐朝建立的第二年(619)即遣使入朝,贞观四年(630)其王麴文泰入朝,其妻请预宗亲,太宗又诏赐李氏,封常乐公主。但其后却在咄陆可汗的操纵下与唐为敌,阻碍丝路交通,遏绝西域朝贡者,击伊州及焉耆,蔽匿中国人,无籓臣礼,挑拨薛延陀与唐朝的关系。贞观十三年(639)十二月,太宗遣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等率兵讨伐高昌。咄陆可汗以阿史那步真叶护驻可汗浮图城,与高昌犄角抵御唐军。但唐军至,咄陆可汗“惧而西走千里”,高昌王计无所出,降;阿史那步真率部亦降。十四年(640)八月,唐朝分别在高昌、可汗浮图城置西州和庭州,又置安西都护府于西州。安西都护府是西域的最高军政机构,下辖伊、西、庭三州,牢牢控制西域东部,不仅遏制了乙毗咄陆的扩张势头,而且建立了唐朝进一步经营西域的稳定基地。
    安西都护府设立后,唐与乙毗咄陆可汗还有几次大的较量。贞观十五年(641),乙毗咄陆可汗遣石国攻杀叶护可汗兼有其国后,仗着兵强马壮,转而向东,遣处月、处密等攻唐朝的伊州、西州天山县等地,安西都护郭孝恪率兵击却之,又乘胜进拔处月俟斤所居之城,降处密之众。乙毗咄陆可汗又使臣屈利啜为弟娶焉耆王突骑支女,结为唇齿关系,与唐为敌。焉耆毗邻西州,直接威胁到安西都护府的安全,迫使唐朝不得不出兵攻焉耆。时焉耆内乱,王弟颉鼻、栗婆准叶护等人降唐,贞观十八年(644),唐太宗令安西都护郭孝恪以栗婆准为向导,率兵攻焉耆,俘其王,留栗婆准摄焉耆国事,大胜而归。
    乙毗咄陆可汗在唐军的打击下连连失败,性又狠傲,弩失毕部不愿继续追随他,遣使唐朝,请另立可汗。唐朝虽已进驻西域,但势力仅在东部,仍希望通过册封西突厥可汗,间接统治西域其它地方。于是,遣通事舍人温无隐与其国大臣择突厥可汗子孙贤者授之,贞观十六年(642),册泥孰之侄孙为乙毗射匮可汗,是为唐朝所册立的第四位泥孰系可汗。乙毗射匮可汗在唐朝的支持下,穷追猛打咄陆可汗,迫使其西走吐火罗;又挥师东进,攻打咄陆可汗的阿史那贺鲁叶护。贺鲁时在多罗斯川(北距西州千五百里),统处月、处密、姑苏、葛逻禄、弩失毕五姓,在乙毗射匮可汗的迫逐之下,贺鲁走投无路,贞观二十二年(648)四月,率部降唐,拜为左骁卫将军。乙毗射匮可汗打败乙毗咄陆可汗,成为西域的统治者。
    乙毗射匮可汗成为西域的统治者后,与唐朝逐渐产生矛盾,乙毗射匮可汗想重温西突厥统治整个西域的旧梦,而唐朝不愿乙毗射匮可汗的势力进一步扩大。双方首先在焉耆和处月、处密的归属问题上发生冲突。如前所述,贞观十八年唐俘焉耆王,并立栗婆准为王,但乙毗射匮可汗却遣吐屯统摄焉耆,并将栗婆准执送龟兹,杀之,另立薛婆阿那支为王。[4]乙毗射匮可汗又在迫逐贺鲁时,与唐争夺贺鲁所部处月、处密。贞观十九年,唐遣左屯卫将军阿史那忠等招纳处月、处密。乙毗射匮可汗向唐请婚,太宗许婚,但令其割龟兹、于阗、疏勒、朱俱波、葱岭五国为聘礼,以削弱其势力,乙毗射匮可汗又不从,双方矛盾进一步激化。时焉耆西邻龟兹无藩臣礼,唐朝决心教训龟兹,并借此机会打击乙毗射匮可汗。
    贞观二十一年(647)十二月,唐太宗派阿史那社尔为昆丘道行军大总管,与契苾何力、郭孝恪等率兵讨龟兹。贺鲁时为左骁卫将军,固请为向导,拜为昆丘道行军总管。焉耆王阿那支闻唐军至,率兵抗御,社尔擒斩之,立突骑支之弟婆伽利为王。唐军再破龟兹,擒其王诃黎布失毕及大将羯猎颠,其相那利夜遁,引乙毗射匮可汗兵来战,安西都护郭孝恪及其子被袭身亡,社尔率军奋战,二十二年(648)十二月,终于平龟兹,俘诃黎布失毕及羯猎颠于长安,立其王之弟叶护为龟兹王。唐军乘胜追击,“以昆丘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阿史那贺鲁为泥伏沙钵罗叶护,赐以鼓纛,使招讨西突厥之未服者”;[5]又以五十骑至塔里木盆地南缘于阗,劝其臣服唐朝,于阗王伏阇信随军入朝。唐朝征服了焉耆、龟兹、于阗三国,势力深入到南疆塔里木盆地;贺鲁打败乙毗射匮可汗,基本上控制了西突厥本土,唐于贞观二十三年(649)二月置瑶池都督府,以贺鲁为瑶池都督,统摄咄陆、弩失毕十姓,以安西都护府统之,[6]北疆西突厥也处在唐朝的统治之下。
    但是,贞观二十三年唐太宗去世,西域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永徽二年(651)正月,阿史那贺鲁闻太宗崩,欲反。唐朝不欲西域动荡,遣通事舍人桥宝明驰往慰抚,令贺鲁长子咥运入宿卫,授右骁卫中郎将,遣归。但贺鲁反心已定,与其子拥众西走,击破乙毗射匮可汗,兼并其众,建牙于双河及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统咄陆五啜、弩失毕五俟斤,胜兵数十万,又与乙毗咄陆可汗连兵,处月、处密及西域诸国多附之。七月,攻陷唐庭州金岭城及蒲类县,杀略数千人。为了挽回西域局势,唐高宗采取了两项措施:一,将贞观末年俘获的西域诸国王族放归故里,借助他们的力量稳定西域局势;二,派兵平息贺鲁之乱。
    永徽元年八月,高宗遣布失毕归国,复为龟兹王,抚其众;永徽二年四月,诏加突骑支为右武卫将军,复为焉耆王,遣还国。永徽二年十一月,以原高昌王麴智盛之弟麴智湛为左骁卫大将军兼西州刺史,归故里,由任为安西都护,担任西域的最高军政首脑。
    唐朝三次派兵西域讨击沙钵罗可汗(贺鲁)。第一次是永徽二年(651)七月,以梁建方、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率兵进讨,但仅败贺鲁所属处月朱邪孤注而归。第二次是永徽六年(655)五月,以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率兵进讨,次年,破歌逻禄、处月二部于榆慕谷,攻拔突骑施、处木昆等部于咽城,追杀西突厥及别部鼠尼施数万骑于鹰娑川,后因逗遛坐失战机。第三次是显庆二年(657)正月,以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率兵自北道讨贺鲁;以阿史那弥射及步真为流沙安抚大使,自南道招集旧众,[7]十月,苏定方破处木昆部于金山北,大败贺鲁主力于曳咥河西,追至双河,与弥射、步真兵合,再创贺鲁余众,贺鲁与其子咥运等趣石国,被石国执送唐军。唐军历时7年(651—658),终于平定贺鲁之乱。
    唐朝平定沙钵罗可汗(贺鲁)是西域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是西突厥汗国彻底灭亡、唐朝全面统治西域的标志。显庆三年(658)唐在西域采取了几项重大措施,强化对西域的统治:一是将安西都护府从东部的西州迁至中部的龟兹,以便全面控制西域;二是在塔里木盆地周缘置龟兹、疏勒、焉耆、于阗四个军镇,作为镇慑西域的军事力量;三是在西州置都督府,强化东部基地的力量;四是在西域各地设置羁縻府州,扩大统治西域的基础。
    唐在西域设羁縻府州的时间不完全一致,大体上在显庆三年前后至龙朔元年(661),地域上则可分为四个部分:天山以南塔里木盆地设龟兹、毗沙、焉耆、疏勒四个羁縻都督府34个羁縻州;天山以北西突厥故地设昆陵、濛池二都护府(撤瑶池都督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左卫大将军、昆陵都护、兴昔亡可汗,押五咄陆部落;阿史那步真为右卫大将军、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下辖26个羁縻都督府州;葱岭以西的河中粟特地区设康居(康国)、大宛(石国)等8个羁縻都督府州;葱岭以西的吐火罗地区设月氏、大汗、波斯等16个羁縻都督府72个羁縻州,又设110个羁縻县,126个军府。
    至此,唐朝的西部边疆不仅扩展到两河流域及波斯北境,而且唐朝在西域以三种形式统治的政治格局也基本形成:东部是军政体制与内地等同的州府机构;南疆塔里木盆地是军镇控制下的羁縻府州;北疆及葱岭以西是羁縻都护府统治下的羁縻都督府州。安西都护府凌驾于各机构之上,是西域的最高统治机构。此后西域形势虽屡有变化,军政机构及安西都护府的统辖范围也屡有变动,如长寿元年(692)以前,唐曾设金山都护府分管天山以北,长安二年(702)设北庭都护府分管西域东部和北疆,安西四镇也有三废三置,安西都护府则三进二退,但三种统治形式的政治格局却基本未变,一直持续到8世纪末唐朝退出西域。
    唐朝各级军政机构设置以后,西域进入比较安定的时期,但仍然存在着斗争,有时甚至是比较大的动荡,这种不安定因素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西突厥贵族残余势力的挣扎反叛,一是吐蕃势力的进入,与西突厥残余势力勾结一起与唐争夺西域。
    显庆四年(659)十一月,西突厥“思结都曼率疏勒、朱俱波、谒般陀三国叛,击破于阗”。西突厥叛是因为昆陵、濛池二都护“弥射、步真无绥御材,下多怨”。[8]唐以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讨之,显庆五年(660)都曼降。弓月部同时亦叛,南结吐蕃,北招咽面,攻破疏勒。龙朔二年(662),高宗令弥射、步真率所部从风海道大总管苏海政讨疏勒及龟兹。步真欲兼并弥射部落,诬陷弥射谋反,海政杀弥射,结果弓月引吐蕃拒官军,海政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不但未能打败弓月,还因错杀弥射,导致五咄陆无主,部众怨而离心。庭州刺史来济在龙朔二年西突厥寇庭州时亦战死。为了稳定天山以北地区的局势,唐设金山都护府于庭州,统辖庭州及五咄陆之地。[9]
    西突厥自知无力单独与唐朝抗衡,因此南结吐蕃;吐蕃此时主要精力在青海争夺吐谷浑,亦无力在西域发动大规模战争,二者互相勾结,于阗是西域通向吐蕃的重地,成为二者联合进攻的主要对象。龙朔三年(663)十二月,弓月攻于阗,唐以安西都护高贤为行军总管,率兵击弓月救于阗。麟德二年(665)三月,疏勒、弓月引吐蕃侵于阗,唐以西州都督崔知辩、左武卫将军曹继叔率兵救之。乾封时(666—667)步真死,西突厥十姓无主,又“有阿史那都支及李遮匐,收其余众附于吐蕃。” [10]咸亨元年(670)四月,吐蕃陷西域十八州,又与于阗袭龟兹拨换城,陷之。唐朝第一次罢安西四镇,安西都护府也从龟兹退回西州。
    唐朝针锋相对展开了挽救危局的行动。咸亨二年(671)四月,以西突厥阿史那都支为左骁卫大将军兼匐延都督,安集五咄陆之众,冀此分化西突厥与吐蕃的联盟。咸亨四年(673),唐遣鸿胪卿萧嗣业发兵讨弓月,十二月,弓月、疏勒二王来降。上元元年(674)十二月,于阗王尉迟伏阇雄亦来朝,上元二年(675)正月,以于阗国为毘沙都督府,伏阇雄为都督。同时,设疏勒都督府和焉耆都督府,并加强对丝路南道从蒲昌海到且末河一线的控制,改典合城为石城镇,改且末城为播仙镇,隶沙州。至迟上元二年(675)唐朝恢复安西四镇。但仪凤中(676—677),阿史那都支自号十姓可汗,与吐蕃连合又攻陷龟兹等地。唐派裴行俭以护送波斯王子、安抚大食为名,与王方翼率波斯道行军生擒都支和李遮匐,并获得西突厥活动基地碎叶。鉴于碎叶城在镇抚西突厥方面的重要性,调露元年(679),唐改四镇为龟兹、于阗、疏勒、碎叶,以碎叶取代焉耆,[11]这是第三次设安西四镇。安西都护府也迁回龟兹。
    永淳元年(682)二月,西突厥阿史那车簿率十姓反。车薄围弓月城,安西都护王方翼引军救之,破之。又败与车薄合兵的三姓咽面。垂拱年间,唐朝形势更加复杂紧张,东突厥汗国复兴后,频繁侵扰内地和西域。垂拱元年(685),北蕃九姓亦叛,则天调西域金山道十姓君长进讨,吐蕃趁机侵扰安西四镇。垂拱二年(686)唐诏金山(碎叶一带)、金牙(龟兹一带)、疏勒(疏勒一带)、昆丘(于阗一带)四道出兵抗击,斗争非常激烈,唐军力量严重不足,[12]不得已,唐朝第三次罢四镇,安西都护府亦撤回西州。
    朝廷在撤军之前作了两手准备,垂拱元年,擢兴昔亡可汗(弥射)之子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崐陵都护,袭兴昔亡可汗,押出咄陆部落;垂拱二年(686)九月,以继往绝可汗(步真)之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希望唐军撤退后,由这些降附唐朝的西突厥可汗子孙控制西州以西地区。但二都护的能力有限,不能有效抵抗入侵者,吐蕃军队长驱直入,占领了西域大部分地方;西突厥十姓也被东突厥侵掠,散亡略尽,天授元年(690)十月,濛池都护继往绝可汗斛瑟罗收其余众六七万人入居内地。
    从永昌元年(689)开始,朝廷着手收复四镇。五月,命文昌右相韦待价军为安息道行军大总管,出兵西域与吐蕃战,但待价无将领之才,败。天授二年(691),派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率兵出征,未及行,长倩因事下狱。长寿元年(692),再以王孝杰为武威军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率兵击吐蕃。十月,唐军大破吐蕃,第四次置安西四镇,安西都护府亦迁回龟兹。唐朝接受以往的教训,加强军事镇守力量,遣3万汉兵戍守西域,从此结束了与吐蕃拉锯战状态,西域形势稳定,约一百多年时间没有出现大的战争。
    二,唐朝有关西域弃置及管辖方式的争论
    唐朝对于如何管辖西域,是否放弃西域,曾经发生过三次激烈的争论,一次是在唐朝正式经营西域之始,即贞观十四年(640)唐灭高昌国之后;一次是唐朝经营西域的中期,神功元年(697)吐蕃要求唐朝放弃安西四镇之时;一次是唐朝经营西域的末期,建中四年(783)吐蕃请发兵助唐平朱泚之后。
    第一次争论的情况如下。贞观十四年(640)唐灭高昌国,唐太宗准备在其地置州县,遭到大臣魏征、黄门侍郎褚遂良等人的激烈反对。魏征认为,高昌国有罪,罪止其王文泰即可,立州县不仅对国家无益,反而需要千人镇守,虚耗内地,不如立高昌王之子,所谓“未若因抚其民而立其子,……今若利其土壤以为州县,常须千余人镇守,数年一易,每来往交替死者十有三四,遣办衣资、离别亲戚,十年之后,陇右空虚,陛下终不得髙昌撮榖尺布以助中国,所谓散有用而事无用”。[13]黄门侍郎褚遂良与魏征观点相同,也认为立州县对国家有害无益,说灭高昌国时已使河西“飞刍挽粟,十室九空,数郡萧然,五年不复”,立州县“每岁遣千余人而逺事屯戍,终年离别,万里思归,去者资装自须营办,既卖菽粟倾其机杼,经途死亡,复在方外”,更须耗费人力物力,“设令张掖尘飞,酒泉烽举,陛下岂能得髙昌一人菽粟而及事乎!……此河西者方于心腹,彼髙昌者他人手足,岂得糜费中华,以事无用”;也主张立高昌王后代:“宜择髙昌可立者征给首领,遣还本国,负戴洪恩,长为藩翰。中国不扰,既富且宁,传之子孙,以贻后代”;他还提出了另外的两条反对理由,一是华夷有别:“明王创业,必先华夏而后夷狄,广诸徳化,不事遐荒”;二是遣罪人防边将造成安全隐患:“兼遣罪人,增其防遏,所遣之内,复有逃亡,官司捕捉,为国生事”。[14]但是太宗不从,坚持在其地置西州及安西都护府。
    唐太宗当时坚持设州县,分析起来大约有四个原因:一,唐朝是继两汉、西晋、隋朝之后的又一个统一国家,消灭割据政权,收复领土,是其神圣的职责和使命。西域从西汉时已被纳入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版图中,收复西域是唐朝理所当然的职责。魏征、褚遂良等人缺乏统一多民族大帝国的胸怀。二,唐初朝廷实行间接统治西域的办法,册封四位西突厥可汗,事实证明这种统治方法收效甚微,唐朝基本上不能控制西域的局势,必须改弦易辙。三,唐贞观四年灭东突厥汗国之后,在漠北实行羁縻都督府制,未加强军事控制,事实证明效果也不好,漠北薛延陀在既无东突厥威胁,又无唐朝压力的情况下迅速壮大起来,最终背叛唐朝。贞观二十一年(647),唐灭薛延陀汗国,在漠北、漠南设瀚海都护府和单于都护府之后,该地才获得三十多年的平静(安西都护府是唐朝在边疆设置的第一个都护府,它设置于东突厥降后,薛延陀汗国灭前,它的设置应是对漠北情况反思的结果)。四,高昌地区是汉人居住的地方,其地从西汉设高昌壁,历经高昌垒、高昌郡、高昌国,一直以汉人为主,其政治制度、军事制度和风俗习惯,文化教育皆同中原,该地以农业生产为主,经济基础结构也同中原,因此,适宜设州立县,而且,北凉时代这里已曾设郡县,有历史基础。褚遂良说“陛下平颉利于沙塞,灭吐浑于西海,突厥余落为立可汗,吐浑遗萌更树君长,复立髙昌,非无前例”,[15]将高昌等同于东突厥、吐谷浑等游牧民族,是其不智。总之,太宗在总结前朝及本朝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坚持置西州及安西都护府。西州、安西都护府之设,事实证明是非常正确的,唐朝因此在西域东部有了稳定的基地,为进一步深入统治西域提供了保证,也为唐朝战胜西突厥和吐蕃以及后来的突骑施、东突厥和大食提供了保证。公元670年至692年,安西都护府和安西四镇为形势所迫,三次从龟兹撤退,如果没有西州这块牢固的基地,很难想象唐朝每一次都能在西域迅速反攻并取得胜利。
    贞观十六年(642)西突厥寇西州,太宗曾经后悔设西州,他说,“朕闻西州有警急,虽不足为害,然岂能无忧乎。往者初平髙昌,魏征、褚遂良劝朕立曲(麹)文泰子弟依旧为国,朕竟不用其计,今日方自悔责”。[16]说明太宗在困难面前曾经动摇过,也说明古代开疆拓土、守土卫边的艰难,即使像唐太宗这样英明的帝王,也有怀疑和动摇的时候。
    第二次争论的情况如下。长寿二年(692)唐朝以汉兵三万镇守西域,对于唐朝巩固其在西域的统治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但对于吐蕃争夺西域却是十分不利。因此,吐蕃要求唐朝罢四镇。万岁通天二年(697年,九月改元神功),吐蕃大论钦陵遣使请和,武太后遣前梓州通泉县尉郭元振往议。论钦陵明确要求唐朝罢四镇:“今天恩既许和好,其两国戍守,咸请罢置,以便万姓。”并要求唐朝“分离属国,各建侯王,使其国居,人自为守”,即分割西突厥十姓之地。理由是“西十姓突厥,四镇诸国,或时附蕃,或时归汉,斯皆类多翻覆”,“而十姓中,五咄六诸部落僻近安西,是与吐蕃颇为辽远。俟斤诸部密近蕃境,其所限者,唯界一碛,骑士腾突,旬月即可以蹂践蕃庭,为吐蕃之巨蠹者,唯斯一隅。” [17]面对吐蕃的要求,唐朝展开了弃守西域的第二次大辩论。宰相狄仁杰等人赞成弃四镇,而右御史大夫崔融等人反对弃四镇。
    狄仁杰从两个方面论证应该弃四镇:一从唐朝的版图已大于前朝,不应追求虚名方面。他说,四夷皆在先王封疆之外,与中原有山川阻隔,正是“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18]而唐朝的版图打破这个界限,“已逾于夏、殷”,并“过于汉朝远矣”,认为继续“用武荒外”,将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在经济上得不偿失,所谓“得其人不足以增赋,获其土不可以耕织”;仅仅为了追求“冠带远夷之称”的虚名,不合三皇、五帝的事业和“天心”,并举秦始皇和汉武帝正反两个例子说明:秦始皇穷兵极武,天下溃叛;汉武帝晚年觉悟,息兵罢役,免于祸乱。二从当时的形势方面。狄仁杰认为,武周时期用兵已经太多,形势已经危急,不利于守四镇。所谓“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四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然而“开守西域,事等石田,费用不支,有损无益”,“方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以南,征求不息。人不复业,则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不浅”。情况堪忧。他认为前朝处理边疆问题的例子可以借鉴:汉朝元帝罢珠崖郡,宣帝弃车师之田,他们“岂不欲慕尚虚名”,“盖惮劳人力也”;唐太宗册李思摩为可汗,统东突厥诸部,“此则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最后提出自己的建议:撤回四镇之军,以西突厥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统诸蕃,守四镇,御寇患。他认为对待周边夷狄,“盖防其越逸,无侵侮之患则可矣”,将兵力用在边塞,以逸待劳,“贼深入必有颠踬之虑,浅入必无虏获之益。如此数年,可使二虏不击而服矣”。
    狄仁杰以征发百姓戍边日多,民不聊生,担心百姓“相率为盗”,民是根本,“本根一摇,忧患不浅”,应该说是一种忧国爱民的表现,符合儒家崇德贵民的传统治国观念。但这种“爱国”、“忧民”是否真正对国家和人民有利,崔融议疏有很好的回答,我们先就狄仁杰所举前朝的例子做一点分析。
    所谓“宣帝弃车师之田”,是指西汉宣帝元康二年(前64)事。车师在西域东部,地当丝路北道起点。西汉为了控制西域及丝路北道,从武帝天汉二年(前99)至宣帝神爵二年(前60),花费了近四十年时间与匈奴五争车师。宣帝地节三年(前67)汉朝四争车师成功,“于是(侍郎郑)吉始吏卒三百人别田车师”。但匈奴“觊觎车师地肥美”,“遣骑来袭田者”,郑吉因田卒少,不能挡,上书请援,朝廷以魏相为首的“公卿议以为道远烦费,可且罢车师田”,[19]于是放弃车师,徙民于渠犁。然而,放弃车师对西汉十分不利,匈奴控制车师,不仅阻隔丝路北道的交通,而且以此为据点,可以南击西汉在南道的据点鄯善(楼兰),西击西汉在西域中心轮台、渠犁的据点,使得西汉无法在西域真正立足。所幸的是,四年后即神爵二年(前60),匈奴日逐王率众降汉,西汉因此复得车师,郑吉可以都护南北二道,而“匈奴益衰,不得近西域”。[20]所以,“宣帝弃车师之田”并不是一件正确的举措,更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只因匈奴内乱,才使得西汉五争车师没有白费,四十多年经营西域的努力没有付之东流。
    所谓“贞观年中,克平九姓,册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者”,是指唐太宗时事。贞观四年(630),唐灭东突厥颉利汗国,太宗将东突厥降部迁到河南,以夏州为中心,设顺、佑、化、长等羁縻州府安置之。但贞观十三年(639)四月,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因任中郎将“久不进秩”,心怀不满,纠集故部落首领四十余人,谋袭太宗御营,被捕斩,太宗由是“悔处其(突厥)部众于中国”,“乃立阿史那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毖可汗,赐姓李,树牙河北,悉徙突厥还故地”。而李思摩“内畏薛延陀,不敢出塞”,[21]迁延一年多,至贞观十五年正月才成行。突厥降部迁回漠南草原不久就遭到薛延陀部的进攻,贞观十五年(641)十一月,薛延陀发兵二十万袭思摩部,唐朝进行军事干预,亦未能奏效,贞观十八年(644),李思摩不得不率东突厥诸部返回河南,由唐朝再次安置在胜、夏二州之间,恢复羁縻州府制。所以,册李思摩为可汗统诸部也是一件失败的举措,根本谈不上“近日之令典,经边之故事”。
    狄仁杰主张以西突厥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统诸蕃,守四镇,御寇患,也不是良策。如前所述,斛瑟罗是唐朝所封蒙池都护、西突厥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之子。垂拱年间,唐朝鉴于形势和人力紧张,主动放弃四镇,垂拱二年(686)九月,委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蒙池都护,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垂拱元年擢兴昔亡可汗即阿史那弥射之子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崐陵都护,袭兴昔亡可汗,押出咄陆部落),希望斛瑟罗等人以西突厥可汗子孙的身份招辑十姓,控制西域的局势。但是,斛瑟罗根本不能胜任这个重任,西突厥十姓被东突厥侵掠散亡略尽,西域大部分地方被吐蕃军队占领,斛瑟罗本人也无法在西域立足,天授元年(690)十月,率其余众六七万人入居内地。事实已证明斛瑟罗的无能。狄仁杰坚持以阿史那斛瑟罗为可汗统诸蕃,守四镇,这个建议被朝廷采纳(“圣历二年(698),以斛瑟罗为左卫大将军兼平西军大总管,令抚镇国人”),以后的事实证明,这个建议是错误的, “是时乌质勒兵张甚,斛瑟罗不敢归,与其部人六七万内迁”。[22]斛瑟罗惧突骑施乌质勒的势力,甚至“不敢归”西域,只得内迁,再一次证明斛瑟罗根本不能胜任守西域、御寇患的重任。当然,这并不是斛瑟罗个人的能力问题,而是西突厥可汗阿史那氏子孙在西域已无威信的问题。郭元振对这个问题有非常中肯的评价:“顷年,忠节请斛瑟罗及怀道俱为可汗,亦不能招胁(?)得十姓,却遣碎叶数年被围,兵士饥馁。又,吐蕃顷年亦册俀子及仆罗并拔布相次为可汗,亦不能招得十姓,皆自磨灭。何则?此等子孙非有惠下之才,恩义素绝,故人心不归,来者既不能招携,唯与四镇却生疮痏,则知册可汗子孙,亦未获招胁十姓之算也。” [23]指出阿史那可汗子孙既无惠下之才,又恩义素绝,人心不归,册之不仅不能“获招胁(?)十姓之算”,反而“唯与四镇却生疮痏”。
    从上面的分析可见,狄仁杰认为前朝较成功的例子,恰恰是历史上失败的故事;狄仁杰起用斛瑟罗守四镇的建议,也是错误的判断,可以说,在处理西域的问题上,狄仁杰是一个迂腐的儒臣。他所期望的“以逸待劳”,“使二虏不击而服”只能是一种美好的幻想。
    相反,崔融的见解却很符合实际。崔融在《拔四镇议》[24]中指出,中原历朝为北狄所困而没有良策,直到汉武帝通西域,断匈奴右臂,筑令居,绝南羌北交,才改变这种局面:“匈奴於是乎孤特远窜,羽檄不行焉”,充分肯定汉武帝的功绩(与狄仁杰否定汉武帝截然相反)。接着指出,汉朝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饿虎未摧,其国已耗;乇驼既死,其人亦殄”,以至于要“造皮币,算缗钱,税舟车,榷酒酤”,但这是“深惟长久之计然也”,非不怀人也(“夫岂不怀”)。他又指出,汉武帝晚年虽然悔改,但宣、元、哀、平四帝仍继承了汉武帝的政策,而“其道不替”。汉武帝开通西域的政策是受西域土著政权欢迎的,王莽篡位后,西域臣属于匈奴,但东汉光武中兴后,西域诸国即“皆遣使求内属”。针对狄仁杰说唐太宗册李思摩为可汗统诸部,“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的观点,崔融指出,唐太宗恰恰是继承汉武帝事业,在西域设都督府和军镇的(“复修孝武旧迹,并南山至於葱岭为府镇,烟火相望焉”),只是高宗“励精为政,不欲广地,务其安人;……复命有司拔四镇”,结果却是“吐蕃果骄,大入西域,焉耆以西,所在城堡,无不降下,遂长驱东向,窬高昌壁,历车师庭,侵常乐县界,断莫贺延碛,以临我敦煌”,造成整个西北局势的紧张。则天朝,经过韦待价、王孝杰两次率军浴血奋战,才挽回局面,复置四镇,“今若拔之,是弃已成之功,忘久安之策”。并指出弃四镇后果严重:四镇无守,吐蕃必兵加西域,西域“诸蕃气羸”,不能抵挡来犯者,“西域既动,自然威临南羌”,又将危及河西,引起整个西北连锁反应,而中原尚没有充分的守御、武卫准备,命将出师,将耗费更多的人力和物力,批评狄仁杰等人只知道“忧其劳费,念其远征”,而不知道丢失国土,是千古罪人(“蹙国减土,春秋所讥”)。崔融接着举汉武帝时南羌与匈奴联合侵汉,汉宣帝时先零诈言渡湟水畜牧,实与匈奴密谋袭汉之事,比附东突厥与吐蕃联合对唐朝的危害,指出,西域东部莫贺延碛的自然条件恶劣,若北有强寇(东突厥),唐军难以度碛,伊、西、庭、安西及诸蕃无救,贼得西域之后,唐军深入西域更难;唐军不能入西域,西域南面的吐蕃、吐谷浑必越南山与东突厥相合,唐朝凉州以西的国土危矣。崔融对当时形势的分析也与狄仁杰针锋相对,他认为当时国泰民安(“中国不闻犬吠之警,边庭不识狼顾之忧”,“人得四生”,免于军兵、冻馁、刑罚、疠疫),但要“安不忘危”,并举西汉元帝时匈奴呼韩邪单于上书,愿保塞请罢边备,郎中侯应以为不可的故事[25]来论证这个道理,又举东汉时西羌作乱,司徒崔烈以为宜弃凉州,议郎傅燮言斩司徒天下乃安的故事,[26]来证明自己反狄仁杰等弃四镇的正确。最后结论,根据以往的经验,考察未来的走向,绝对不能拔四镇,不能将西域委之于吐蕃和东突厥。
    崔融的此议,有几个突出的特点。第一,对历史事件总结正确,对汉武帝的评价恰当。汉武帝下轮台诏,实际上是在武功盛世之后转向“守文”,以巩固取得的胜利,其真正用意在于不继续向西扩张,而不是后悔以往的军事行动,更不是放弃已取得的成就。这种“罪己诏”是必要的,是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的需要,也是因时变易、长治久安的需要。正如刘歆所说,“功业既定,乃封丞相为富民侯,以安天下,富实百姓。” [27]武帝的后继者深深懂得这一点,所以皆继承汉武帝的政策,继续经营西域。崔融说“宣、元、哀、平,其道不替”,借叙述西汉政策的连贯性,表达自己对汉武帝及后继者的肯定,是崔融能够正确认识汉武帝下“轮台诏”的动机和作用的表现。如前所述,狄仁杰所赞扬的历史人物或事,则皆非其人或皆非其事。
    第二,对形势的认识和判断正确。崔融指出高宗“不欲广地,务其安人”,“复命有司拔四镇”,[28]结果造成吐蕃长驱直入,占领西域并兵临敦煌的局面,说明不能委任西突厥可汗子孙统治西域。如前所述,唐朝最初对西域的政策就是依靠西突厥首领间接控制,结果效果不好,才改变政策,出动兵力,一步步向西推进。垂拱年间,因周边形势及人力紧张,曾一度主动放弃四镇,结果痛失西州以西地区,事实已反复证明四镇对于唐朝在西域统治地位的重要,证明委托西突厥阿史那可汗子孙间接统治西域的无效。这些都证明崔融对西域形势的认识和判断是正确的。崔融对四镇失守将对整个局势的影响也认识得很清楚,他指出,撤军四镇,将危及西域东部的伊西庭诸州,从而丢失整个西域;西域失守,又将危及凉州以西的整个河西走廊;而东突厥或吐蕃一旦占据西域,朝廷再想夺回西域,则难上加难。崔融对当时东突厥、吐蕃与唐朝的关系认识得也很清楚,他指出,“今吐蕃请和,默啜受命,是将大利於中国也”。[29]吐蕃当时正经历政治上的大变动,赞普器弩悉弄已长大成人,正急于夺回长期由噶尔家族掌管的政权,迫切与唐朝和解,因此遣使请和,以便全力进行内部斗争。[30]而东突厥可汗骨咄禄天授三年(692)死,默啜即位,默啜改变了骨咄禄一味武力进攻唐朝的手法,实行和战并行的方针。[31]天册万岁元年(695)十月遣使请降,唐朝册其为左卫大将军、归国公。万岁通天元年(696),默啜又请为太后子,并为其女求婚,又请率部为唐讨契丹,唐册其为左卫大将军、迁善可汗。东突厥名义上已成为唐朝的臣民。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周边环境对唐朝十分有利的情况下,吐蕃要求唐朝放弃四镇,唐朝就真的放弃西域,而且是在唐军浴血奋战数年,刚刚夺回西域的情况下将西域拱手相让给吐蕃,简直是太荒唐了。
    应该指出的是,狄仁杰身为宰相,不会对西域过去发生的事情不清楚,也不会对撤四镇将会出现的问题认识不清楚,问题的关键是,他本身就不想要西域,他的思想深处牢牢地存在着传统的“华夷之辨”的观点,认为内地是根本,四夷是枝叶,只想强根固本“肥中国”,不想费人力物力守四夷。他所谓的委西突厥首领统治西域,应该说只是一个弃西域的托词。
    第三,具有辨证思想和长远眼光。崔融在疏议中指出“小慈者大慈之贼,前事者後事之师”;“向之所得,今之所失,向之所劳,今之所逸”,凝结了高度的辨证思想:重“小慈”,则妨害了“大慈”;过去图安逸,则给今天造成损失,过去多劳费,则给今天带来安逸。狄仁杰等人应该说也是殚精竭虑为国为民的大臣,但是他们眼光短浅,他们不愿劳师费财守卫西域,正是“小慈”的表现,这种小慈将妨害大慈。因为西域是内地的屏障,西域不保,则河西、内地亦无保障;而镇守西域,比夺取西域消耗人力物力少得多,欲弃四镇,节省人力物力,却只会损失更多。狄仁杰等人这种短浅目光的“小慈”正是“大慈”的敌人,不利于国家。崔融在评价汉武帝竭府库开疆拓土时说“夫岂不怀?深惟长久之计然也”,也包含了对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辨证关系的深刻考虑,体现了他的长远眼光。崔融的这种辨证思想和长久眼光,正是与狄仁杰等“弃四镇”派的最大区别。正因为崔融等人具有这种长远眼光和辨证思想,所以能够不惮劳费,坚守西域;而狄仁杰等人不具备这种思想和眼光,所以赞成撤军弃四镇。思维方式的不同,决定了他们观点的不同。
    第四,具有国土观念和大一统思想。西域在西汉即成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组成部分,唐朝重新收复至彼时也已近六十年。崔融说“议者但忧其劳费,念其远征,曾不知其蹙国减土,春秋所讥”,体现了崔融具有保护疆域完整的意识,还体现了他华夷一家大一统的思想。而狄仁杰等人仅从经济上看问题,凡是不能够给朝廷带来经济收入的“荒外”之地,就不值得投入,也不值得守护,这是一种狭隘的实用观点,其中还包含着“华夷之辨”的深深芥蒂。
    郭元振也参加了这场大辩论。《旧唐书》卷97、《新唐书》卷122本传皆记载了其言论,《通典》卷190《吐蕃》记载最详细。郭元振本人并不赞成守四镇,他认为“夫善为国者,当先料内以敌外,不贪外以害内”,而甘、凉、瓜、肃为内患,十姓四镇为外患。他批评崔融等人“今议事者舍近患而靡恤,务远患而是贪”,说“臣愚驽,罔识厥策”。但是,他也不坚决反对守四镇。他说,“必以四镇殷重,事不可依,何不言事以答之”。主张以智辩对付吐蕃,维护唐朝已有的利益。他的主张和贡献主要有三点:一,慎重对待吐蕃的要求。他认为当时最难对付的是吐蕃与默啜,“若图之不审,则害亦随之;如防害有方,则利亦随之”。主张不可直接拒绝吐蕃以兴边患,而要“设册以羁縻之”,“使彼既和未绝,则其恶亦不得顿生”。这一点无疑是正确的,原则既要坚持,策略也要讲究。二,提出了回绝吐蕃的具体方案。他说,四镇是吐蕃的要害,青海是唐朝的要害,“今宜报陵云,国家非吝四镇,本置此以扼蕃国之尾,分蕃国之力,使不得并兵东侵;今若顿委之於蕃,恐蕃力强,易为东扰;必实无东侵意,则宜还汉吐浑诸部及青海故地,即俟斤部落当以与蕃。如此足塞陵口而和事未全绝也。”吐蕃果然无词以对。吐蕃既然不愿放弃青海,唐朝也就不必放弃西域四镇。三,考虑了西域民众的愿望和利益。他说,“兼西边诸国,款附岁久,论其情义,岂可与吐蕃同日而言。今未知其利害,未审其情实,迳有分裂,亦恐伤诸国之意,非制驭之长算也”。指出西域早已与国家连为一体,西域与中原的关系,与吐蕃与朝廷的关系不是同等性质,不考虑西域人民的愿望和利益,而只考虑吐蕃的要求,将西域分裂出去,必伤西域人民的感情。郭元振的这种认识比狄仁杰、崔融都进步。狄仁杰完全不将西域视为大唐帝国的组成部分,必将弃之而后快;崔融将西域视为大唐帝国的组成部分,但仅站在中央王朝的立场考虑得失,没有表达西域地方人民的愿望;二者都有不足之处。郭元振的观点,说明他对当时西域与内地已形成一体的状况有着更深入的了解。郭元振在这场大辩论中所起的积极作用不可忽略。
    这场辩论的最终结果是,朝廷接受了崔融的意见,不弃四镇,坚守西域,同时也接受了郭元振的具体方案,回绝吐蕃。
    第三次争论的情况如下。建中四年(783),唐朝将领朱泚发动泾原兵变,朝廷的统治岌岌可危,唐德宗仓皇出逃长安。吐蕃请发兵助朝廷,但条件是唐朝割让西域及泾、灵等四州。鉴于当时面临的危急形势,唐德宗同意了吐蕃的要求。德宗的决定在《慰问四镇北庭将吏敕书》中有较详细的记载:唐“已共西蕃定议,兼立誓约,应在彼将士、官吏、僧道、耆寿、百姓等,并放归汉界,……然后以土地隶属西蕃。今故遣太常少卿兼御史大夫沈房及中使韩朝彩等往彼宣谕,仍便与西蕃交割”。[32]但德宗请吐蕃发兵的决定首先遭到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的反对。《资治通鉴》卷231载,兴元元年(784)二月,德宗遣秘书监崔汉衡使吐蕃,请发其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推委制书上无唐朝主兵大臣李怀光的署名而拒绝发兵。德宗于是命陆贽谕怀光签署。然而,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此二害也。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不肯签署。关于李怀光的态度,胡三省有评说,为:“李怀光虽欲养寇以自资,然其陈用吐蕃三害,其言亦各有理。”颇得其实。吐蕃因此亦不进兵。及朱泚诛,吐蕃来求地,德宗欲召伊西、北庭两镇节度使郭昕、李元忠还朝,将西域给吐蕃,又遭到李泌等人的坚决反对。李泌说:“安西、北庭,人性骁悍,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又分吐蕃之势,使不得并兵东侵,奈何拱手与之!且两镇之人,势孤地远,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一旦弃之以与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国,它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仇矣。况日者吐蕃观望不进,阴持两端,大掠武功,受赂而去,何功之有!”李泌从三个方面论述了不能割西域的理由,一是安西、北庭战略地位重要,可分吐蕃之势;二是西域与内地早已连为一体,二镇将士在河西沦陷吐蕃,西域与中原隔绝的情况下,还坚守近二十年,弃之不合情理,还会遭怨;三是吐蕃未发兵助朝廷,还抢掠武功等地,无功可言。李泌的观点得到大家的赞同,“众议亦以为然”。[33]因此,唐朝终以吐蕃没有践约为由,拒绝割让西域。
    唐朝有关西域的三次大辩论,都是重西域者获胜,每一次获胜,都对西域历史起到了推动作用。第一次获胜,使得唐朝在西域东部得以建立州县,从而使唐朝拥有了经营西域的稳定基地;第二次获胜,使得唐朝在西域的军事力量巩固下来,从而保障了唐朝在西域的统治;第三次获胜,则使唐朝在西域的统治延长了近二十年。
    纵观古代西域史,有关弃守的辩论贯穿始终,自汉武帝开辟西域到清朝,无代不有。但西域最终不但没有分裂出去,反而与内地的联系日益紧密,应该说,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注释:[1]见《西域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128-129页。
    [2]《旧唐书》卷194下《突厥传下》。
    [3]《新唐书》卷215《突厥传下》。
    [4]见吴玉贵《西域通史》,158页。
    [5]《资治通鉴》卷199贞观二十二年闰十二月。
    [6]《资治通鉴》卷199,6266页。
    [7]弥射、步真原皆为西突厥酋长,太宗之世率众来降。
    [8]《新唐书》卷215下《突厥传下》。
    [9]黄惠贤先生认为,金山都护府应在龙朔二年设置,因为裴行俭是有史籍记载的第一位金山都护府官员,其显庆三年(658)任西州都督府长史,后迁此职,麟德二年(665)拜安西大都护,其金山副都护之任应在来济死后,与龙朔二年设府时间吻合。金山都护府辖境与安西都护府大体上应以天山、伊丽水为界,以北为金山都护府,以南为安西都护府。见其著《从西州高昌县征镇名籍看垂拱年间西域政局之变化》,《敦煌吐鲁番文书初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396—435页。孟凡人先生认为金山都护府之设应在龙朔二年底或三年初,他认为其辖境应超过庭州(庭州已辖五咄陆之地),达到伊丽河之西(五弩失毕之地)。见其著《北庭史地研究》,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72——75页。
    [10]《资治通鉴》卷201。《册府元龟》卷967外臣部继袭二:乾封二年,二可汗既死,余众附于吐蕃。
    [11]《册府元龟》卷967《外臣•继袭》载:调露元年,以碎叶、龟兹、于阗、疏勒为四镇。
    [12]府兵不够,征及白丁,以至兄弟死绝。见黄惠贤先生《从西州高昌县征镇名籍看垂拱年间西域政局之变化》,《敦煌吐鲁番文书初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396—435页。
    [13]《贞观政要》卷9。
    [14]《贞观政要》卷9。
    [15]《贞观政要》卷9。
    [16]《贞观政要》卷9。
    [17] 引文见《通典》卷190《吐蕃》。
    [18] 狄仁杰言论引自《文苑英华》卷694《言疏勒等凋弊疏》(下同)。其观点又见《旧唐书》卷89《狄仁杰传》、《唐会要》卷73及《册府元龟》卷991《外臣部•备御》。
    [19]《汉书》卷96下《西域下》。
    [20]《汉书》卷96上《西域上》。
    [21]《新唐书》卷215《突厥上》。
    [22]《新唐书》卷215《突厥下》。
    [23]《旧唐书》卷97《郭元振》。
    [24]载《全唐文》卷219、《文苑英华》卷769、《唐会要》卷73、《册府元龟》卷964《外臣部•封册二》。
    [25]其事详见《汉书》卷94下《匈奴下》,侯应举十条理由反对罢边备,为武帝采纳。
    [26]见《后汉书》卷58《傅燮传》1875-1876页,崔融引略有删节。
    [27]《汉书》卷73《韦玄成传》。
    [28] 王小甫先生认为此处“高宗”云云,是为主上讳计,实际上指武则天垂拱二年下令拔四镇。《崔融〈拔四镇议〉考实》原载《历史研究》1991年第4期,后收入其著《唐吐蕃大食政治关系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
    [29]《通典》卷190《吐蕃》郭元振言。
    [30]695年,弩悉弄杀噶尔家族成员赞辗恭顿,698年,“噶尔家族获罪”,钦陵兵败自杀,赞婆投唐(见《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页107、222页,《大事纪年》)。可见吐蕃其时确实处于政治上的大变动中。
    [31] 参见拙文《东突厥汗国复兴》,《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04年第3期。
    [32]《全唐文》卷464。
    [33] 又见《新唐书》卷139《李泌传》,15册,4635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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