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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句丽“使者”、“皂衣先人”考

http://www.newdu.com 2017-11-03 《东北史地》2011年05期 范恩实 参加讨论

    摘要:在《三国志·东夷传·高句丽》记载的高句丽早期政治名号序列中,有一类由“使者”、“皂衣先人”构成的“宦于王”职类。其中“使者”类似于秦汉时代的“大夫”,是侍从之官。早期主要是随侍君王左右,同时也承担衔命出使的临时事宜。随着王权的发展,使者地位迅速上升,从故国川王开始,由“使者”演化来的名号“大使者”成为“四部”的管理者。到高句丽后期,“使者”名号进一步分化,并由职而阶,发展为“使者系”品位名号序列。至于“皂衣先人”,则类似于秦汉时代的“郎官”,是侍卫之官。皂衣先人从贵族嫡派子孙中选任,由于自幼随侍君王,因此在仕途上具有良好的预期,是贵族与王权间联系的纽带。
    关键词:高句丽;使者;皂衣先人;宦于王
    《三国志》卷30《东夷传·高句丽》记载了高句丽早期政治名号:“其国有王,其官有相加、对卢、沛者、古雏加、主簿、优台丞、使者、阜衣先人,尊卑各有等级。”其中,“使者”、“阜(皂)衣先人”叨陪末席,按常理度之,则等级最低,对政治体系的作用最小,因此引起的关注也最少,这一点在以往的研究中体现得十分明显。然而事实是否如此呢?同书同传又载:“诸大加亦自置使者、皁衣先人,名皆达于王,如卿大夫之家臣,会同坐起,不得与王家使者、皁衣先人同列。”其中认为诸大加自置的使者、阜(皂)衣先人“如卿大夫之家臣”的判断极具启发性,间接说明使者、皂衣先人本是国王家臣的名号,随着国王化家为国而成为国家政治名号。
    统治者有一类私属性质的近臣是早期社会十分普遍的现象,同时也发生在部族色彩和贵族势力相对浓厚的地方,例如中国的先秦时代就有所谓“中官”,秦、汉时代则有大夫、郎官等。这是一种特殊制度,所谓做官从侍奉君主始,也即在仕途第一阶段,先做中官、侍从、郎卫或做家臣,阎步克先生将之归纳为“宦于王”(帝制时代称作“宦皇帝”)制度。[1]比较而言,如家臣的“使者、皂衣先人”应该就是高句丽政治体系中的“宦于王”者。在华夏王朝的政治舞台上,“宦于王”(“宦皇帝”)者曾经是重要角色,“甚至在专制皇权确立后,它仍能以某种变化了的形式保存下来”,[2]那么处在类似位置上的“使者、皂衣先人”,又在高句丽政治体制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呢?显然,这一问题的解读对于理解高句丽政治体制的结构特征具有重要意义。
    一、说“使者”
    据笔者掌握,目前可见到的有关高句丽使者名号的史料主要有:
    1.东沃沮“国小,迫于大国之间,遂臣属句丽。句丽复置其中大人为使者,使相主领,又使大加统责其租税”。[3]
    2.太武神王十五年(32),因“沸流部长,资贪鄙……遂使南部使者邹壳素代为部长”。[4]
    3.故国川王十三年(191),因东部晏留举荐乙巴素有功,“乃拜为大使者”。[5]
    4.东川王二十年(246),因救驾有功,“追赠(纽由)为九使者,又以其子(多优)为大使者”。[6]
    5.西川王二年(271),“春正月,立西部大使者于漱之女为王后”。[7]
    6.烽上王三年(294),“秋九月,国相尚娄卒。以南部大使者仓助利为国相,进爵为大主簿”。[8]
    7.大使者牟头娄。[9]
    8.前部大使者多兮桓奴……下部拔位使者补奴。[10]
    9.乙亥年八月前部小大使者于九娄治城六百八十四间。[11]
    10.己丑年三月廿一日自此下向□下二里内中百头上位使者文作节矣。[12]
    11.又有拔古鄙,掌宾客,比鸿泸卿,以大夫使为之。[13]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上述史料的年代关系。据《三国史记》卷15《高句丽本纪第三》载:大祖大王四年(56),“秋七月,伐东沃沮,取其土地为城邑”。[14]
    则史料1反映的是东汉、三国时期的情况。史料2虽有时间记录,但其内容与时间并不相符,卢泰敦先生认为:“沸流部……早在二世纪末到三世纪初,他便已拥有宗庙,还自行祭祀灵星社稷等,具有相当的自治力。这种情况下,很难想像在比他还要早的时期,王室便指派‘南部使者并单方面地把该部将予以更替。更何况,具有‘南部’这一方位名的部名,除此之外便就在故国川王纪以后才开始出现。基于此,笔者认为大武神王十五年条记事作为赐姓相关记事,是三世纪以后的某种事实被投影的结果,而且该记事的成立时期也应在三世纪以后。”[15]
    史料7出自“冉牟墓志”,据考证,“大使者牟头娄”是墓志的撰著者,而墓志撰著的年代则是长寿王(413-491年)初年。[16]
    史料8出自“中原高句丽碑”,据考证,其碑文记录的是长寿王后期的事情。[17]
    史料9、10、11的年代,均当在6世纪以后。结合时间线索分析上述史料,可以看出,使者名号在高句丽政治体系中,有三阶段的发展演变:第一阶段为故国川王(179-197年)以前。这一时期使者在政治体系中的地位并不显赫,根据《三国志·东夷传·高句丽》所载“诸大加亦自置使者皁衣先人,名皆达于王,如卿大夫之家臣”,大加自置的使者“如卿大夫之家臣”,相应地,国王的使者,大致也相当于国王的家臣。其主要职责是国王的私人事务,因此在国家公共行政领域基本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上引《三国志·东夷传·东沃沮》的记载是唯一的例外,从其内容看,“使者”成为被高句丽征服的沃沮部落的大人的称号。然而依笔者看来,这条史料是有问题的。“使者”作为王和高级贵族的亲近集团的名号,其特点是位卑而职重,授予新征服的异族首领,显然不合时宜。况且早期尚未分化的使者名号也不具有“相主领”的功能。
    在其他史料提供的实例中,被高句丽征服部落的首领并无被任命为“使者”的,例如《三国史记》卷15《高句丽本纪第三》载:大祖大王十六年(68),“秋八月,曷思王孙都头以国来降。以都头为于台”;大祖大王二十二年(74),“冬十月,王遣桓那部沛者薛儒伐朱那,虏其王子乙音为古邹加”。[18]实际上,据笔者研究,不论是古雏加,还是于台,均是具有品位意义的爵衔,与属于“宦于王”职类的使者截然有别。[19]对被征服部族首领授予标示大小贵族身份等级的品位名号,正符合其附庸地位,且大小首领可以区别授予,从而形成“相主领”的管理结构。
    由此判断,上引《三国志》之文极可能存在错简,正确的语句当是:“复置其中大人为大加,使相主领,又使使者统责其租税。”其中“大加”,据《三国志·东夷传·高句丽》载,“王之宗族,其大加皆称古雏加”;“诸大加亦自置使者、皁衣先人”;“大加主簿头著帻”等记载,当是高句丽早期那些源自部落酋长的高级贵族的名号。笔者有一种推测,由于在高句丽政治体系中,古雏加、优(于)台等名号是大加,担任国家公职而获得的政治名号,因此这里的“大加”也可能是一种概称,实际授予的正是古雏加、优(于)台等标示不同身份等级的爵衔。授予沃沮大人“大加”的称号,也即维持他们的首领地位,并把他们纳入国家行政管理体系;同时另派使者承担监临官的角色。向新征服部落派遣监临官,实行间接统治,是古代北方民族惯用的扩张领土的手段,突厥、蒙古都曾行用。
    另据“冉牟墓志”,撰著者牟头娄拥有“大使者”的名号,同时墓志又称:“奴客牟头娄凭冉牟教遣令北夫余守事……老奴客在远襄助……”耿铁华指出:“‘襄助’,有协助,帮助之意。这里指牟头娄任北夫余守事之职,在那里协助行政长官掌管守卫事宜。”[20]据池内宏考证,北夫余是在美川王(300-331)到故国原王(331-371)时期被高句丽征服的。[21]而据《三国史记》卷19《高句丽本纪第七》载:文咨明王三年(494)二月,“扶余王及妻孥以国来降”,[22]其中“扶余王”就是北夫余国王,[23]这说明沦为高句丽附庸的北夫余,还长期保有自己的国王,维持着半独立状态。惟其如此,才会留下北魏太安三年(457)十二月,“是月,于阗、扶余等五十余国各遣使朝献”的记载。[24]上文已提及,牟头娄是长寿王(413-491)初年之人,正在北夫余尚保有国王之时,既然大使者牟头娄的“北夫余守事”,仅是协助更高的长官共同统治夫余,其所协助者,完全有可能就是旧夫余国王,而牟头娄在夫余的真正使命,应该类似于宗主国派出的监临官,负责监视夫余国王,并征收贡赋。尽管这里的“大使者”已经是品位性名号,下文将有所论及,但授予夫余监临官牟头娄大使者的名号,或许仍带有昔日派遣使者到被征服部落担任监临官的遗韵。被派遣到新征服部落担任监临官,是高句丽使者名号地位上升的滥觞。
    第二阶段,从故国川王开始,使者在高句丽政治体系中的地位迅速上升,出现了作为诸部管理者的“大使者”一职。在现有史料中,可以看到南部大使者、西部大使者,依此类推,东部、北部也当有大使者,至于王族所在的内部,由于其特殊性,尚难以断言。
    也有学者指出了旧的族名部与新的方位名部的区别,例如杨军先生认为,旧的族名部是源自部落社会的血缘组织,而新的方位名部则是地缘组织。当然后者并不是对前者的全面反动,“而只是反映着原五部已各自控制一方”。[25]卢泰敦先生则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观点:“方位名部主要置于王城的周边地带,在这里主要居住着王室和大部分坐食者……桂娄部之外的其他四部出身人士……居住在王都的事例可以得到确认……自然,王都里居住的人口会逐年增加,把他们另以四个单位加以编制、划定的便就是方位名部。”[26]
    有关四部(五部)的性质,还可以进一步讨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高句丽中期,以方位命名的部是重要的基层行政组织,因而大使者作为四部(五部)的管理者,其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从上文所引有关史料看,大使者的权力极重可以代表国王审判旧五部之长(史料2);可以代表国王处理属国事务(史料8);仓助利由南部大使者升任国相,说明在权力阶梯中,大使者的地位非常之高(史料6);西部大使者于漱之女成为王后,则说明大使者的社会地位也获得了承认(史料5)。
    值得注意的是史料7记载的大使者牟头娄。据《冉牟墓志》记述,“老奴客在远襄助,知若遇不幸,日月不□”云云。老奴客指牟头娄,结合上下文,说明撰著墓志时,他正在担任“北夫余守事”。同时,墓志之首有撰者题名:“大使者牟头娄……奴客……文”。这说明他同时拥有大使者与北夫余守事两个职衔。“守事”或“守”在这一时期的高句丽史料中屡见不鲜,如“东海谷守”、[27]“高奴子为新城太守”、[28]“古牟娄城守事下部大兄”,[29]综合诸条记事看,“守事”当为高句丽派驻某一地方的行政管理者,判断为职位名号当无异议。至于大使者,显然与最初的四部(五部)大使者意义不同了,以大使者的名号被派驻在北夫余,相对而言是一种贬值。阎步克先生指出:“职位可以当品位用,甚至脱离职事而完全转化为品位了,这是中国古代官阶史上最重要的现象之一”,并称之为“职阶转化律”。[30]从牟头娄不是四部(五部)管理者而被授予大使者名号,同时另带职位名号“守事”看,大使者名号已经不再强调权责要素,转而变成一种身份象征,也即品位化了。
    品位化揭开了使者名号演化的第三阶段。从“中原高句丽碑”、“泰川笼吾里山城石刻”、“平壤城壁石刻”的相关内容看,出现“大使者”、“拔位使者”、“小大使者”、“上位使者”等多个由“使者”演生而来的名号。另据《魏书》卷100《高句丽传》记载“其官名有谒奢、太奢、大兄、小兄之号。”比照《翰苑·蕃夷部·高丽》:“其国建官有九等……次大夫使者,比正三品,亦名谒奢……次大使者,比正四品,一名大奢。”[31]说明相当于北魏时期,高句丽使者名号中又演化出高于大使者的大夫使者。大夫使者,《周书》卷49《高句丽传》记作“太大使者”。在某一名号上加“大”、“小”,“大”上再加“太”是高句丽政治名号演化的惯常做法,例如兄,演变为大兄、小兄,再演变出太大兄。在同一名号上叠加“大”、“小”、“太”等字眼,最直白地揭示了这些名号的品位特性。
    综上所论,高句丽的使者名号经历了由特殊职类——“宦于王”者到国家重要公职,再到品位性名号的演化历程。这一过程看似复杂,实际上却遵循着一定的发展线索,从“宦于王”起点带来的先天特质,自始至终影响着使者名号在国家政治体系中的位置。
    阎步克先生指出:“他们(‘宦于王’系统的职官)又包括两类人,一类有日常职事,掌管君王的起居饮食,犹如后代的宦官、太监之所任。还有一类人无职事,但承担着侍从、侍卫之责,这类人往往以被编制的卿大夫子弟担任”。[32]实际上,后一类人还可以进一步分作两个小类,即侍从与侍卫。侍从大致可比拟为文职,其职责是随侍帝王或尊者左右,高等级者可以为主人出谋划策,类似幕僚;次者代表主人处理内外杂务,低等级者则如奴仆,正所谓“洒扫趋走,烹茶吸烟而已”。[33]侍卫则大致可比拟为武职,其职责主要是侍从护卫。
    从上文的讨论看,高句丽的使者类似于侍从之官。这类侍从之官除了随侍君王以外,也承担一定职事,如汉代的大夫承担议政、出使等临时事宜。高句丽派遣使者到沃沮担任监临官,正是侍从官出使的事例。到方位名部出现,由使者演化而来的大使者,从“宦于王”的私臣转为国家公职,其地位迅速上升。私臣因承担国家重要职责而转化为国家公职的现象,在中国古代是十分常见的,例如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尚书、中书、门下之官,都是从国王私臣(宫廷官)演化而来的,即宫廷官的朝官化。[34]随着政治制度的演化,“使者”名号走上了职阶转化的道路,到这一阶段,距离当年的“宦于王”者已经越来越远了,但是昔日“君父之前”带给这一名号的荣耀还没有被彻底忘记,“冉牟墓志”的撰著者大使者牟头娄自称好太王奴客,依笔者看来,正是秉承了“宦于王”的传统。[35]
    二、说“皂衣先人”
    上节讨论了使者,而被称作如“家臣”的还有“皂衣先人”。把“皂衣先人”看作一个名号,是中华书局标点本《三国志·东夷传·高句丽》(写作“阜衣先人”)、《后汉书·东夷传·高句丽》(写作“帛衣先人”)、《通典》卷186《边防二·东夷下·高句丽》(写作“阜衣先人”[36])的点读,而同为中华本的《梁书》卷54《高句骊传》、《南史》卷79《高句丽传》则点断为两个名号,即“阜衣”与“先人”。在《三国史记》中,早期只有“皂衣”,后期则只见“先人”。此外,在其他有关高句丽后期的史料中,包括《周书·高丽传》、《北史》卷94《高丽传》、《隋书》卷81《高丽传》、《新唐书》卷220《高丽传》、《翰苑·蕃夷部·高丽》,以及“泉男生墓志”、[37]“泉献诚墓志”,[38]都只有“先(仙)人”。另据《翰苑·蕃夷部·高丽》注引《高丽记》载:“皂衣头大兄……东夷相传所谓皂衣先人者也。”[39]《新唐书·高丽传》又载:“曰帛衣头大兄,所谓帛衣者,先人也……”尽管“皂(帛)衣头大兄”是否是相关名号的准确记录还有待商榷,下文将另有论及,但这两条记载却给我们很大启示,即“皂衣先人”、“皂衣”、“先人”不过是同一名号的全称与简称。
    当然,从字面意义上看,“皂衣先人”这个名号,倒的确可以分作皂衣、先人两部分理解。皂衣,应该是这一职类的服饰,按高句丽服饰尚白,[40]因此皂衣无疑是一种鲜明的身份象征。中国春秋时期的社会等级中就有“皂”,俞正燮《癸已类稿·仆臣台义》指出:“皂者,《赵策》所云补黑衣之队,卫士无爵而有员额者。”[41]先人,则使我们想到秦汉时期的先马之官。据《通典》卷30《职官十二·东宫官》载:“洗马:秦官,汉亦曰先马……太子出则当直者前驱,导威仪也。”如果上述比拟成立的话,那么高句丽的皂衣先人,从字面意义上说,就是国王的侍卫、前导,穿着与一般高句丽贵族不同的黑衣,则是其身份象征。那么皂衣先人在高句丽政治体系中究竟居于什么样的地位呢?早期史料稀少,我们暂且放下,后期史料,则由于诸泉氏墓志以及相关文献记载的存在,使得讨论的余地大为增加,因此我们首先从后期入手。
    “泉男生墓志”载:“年始九岁,即授先人,父任为郎。”“泉献诚墓志”载:“公即襄公(泉男生——笔者。)嫡子也……九岁在本蕃,即拜先人之职。”这两条墓志材料给我们提供了有关皂衣先人的重要信息:其一,皂衣先人是从贵族子弟中选任的,与汉代任子为郎的制度相似。其二,泉男生、泉献诚父子均在九岁获授先人,说明到这一时期贵族子弟九岁授先人大概已成为一种制度,或者至少高级贵族子弟是如此。其三,对比“泉男产墓志”,[42]
    后者并没有担任先人的经历,由于泉男生是泉盖苏文的嫡长子,泉献诚又是泉男生“嫡子”,因此笔者推测贵族(或只有高级贵族)可以任一子担任先人,往往便是其嫡子。
    进一步看,“泉男生墓志”又载:“年十五,授中里小兄。”值得注意的是,“泉男产墓志”载:“年始志学,本国王教小兄位。”所谓“年始志学”,当系引据《论语·为政》:“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也即15岁。这就是说当他们到15岁时,都被授予小兄的位阶。那么作为嫡子担任皂衣先人,还有何荣崇可言呢?我想问题的关键在“中里”二字,且看墓志记载的泉男生以后的位阶,“十八中里大兄,年廿三改任中里位头大兄”;与之相对,墓志记载的泉男产以后的位阶却是“年十八,教大兄位……廿三,迁位头大兄”。泉男生官阶前始终伴随着的“中里”二字,极可能与他担任过皂衣先人有关。
    那么加上“中里”二字有何意义呢?《三国史记》卷49《盖苏文传》载:“子男生……九岁以父任为先人,迁中里小兄。犹唐谒者也。又为中里大兄,知国政,凡辞令皆男生主之。”作者将中里小兄比作唐谒者,虽未必完全相合,但亦当有所指。按唐代并无谒者之称,据《通典》卷21《职官三·中书省》载:“秦置谒者。汉因之,掌傧赞受事,员七十人,选孝廉年未五十,威容严恪,能傧赞者为之。”由此以讫唐代,大体均有谒者之官,其职掌则渐向外朝发展。这说明,谒者最初属于“宦皇帝”职类的宫廷官,以后逐渐朝官化。然则带有“犹唐谒者也”的中里小兄名号者,大概也可以推断为宫廷官或逐渐朝官化的宫廷官。
    进一步看,秦汉谒者的选任情况,据《唐六典》卷9《中书省·集贤院史馆匦使》“通事舍人”条引《旧仪》云:“谒者有缺,选郎中美须眉大音者补。”[43]则谒者由郎中选补。郎中为汉代郎官之一,其来源,有任子、赀选、军功、入财货等,其中首推任子。显然,由皂衣先人迁中里小兄也可与由郎中迁谒者相比拟。
    以上讨论了高句丽“皂衣先人”与“中里小兄”、“中里小兄”与秦汉“谒者”、“谒者”与“郎中”三组名号间的关系,从中可以判定高句丽的“皂衣先人”性质近似于秦汉的“郎中”,也即属于“宦于王”的宫廷官。皂衣先人如秦汉时代的郎官的判断,又把我们的目光接续到上节的讨论,即在“宦于王”(“宦皇帝”)系统中,有一类人承担着侍从、侍卫之责,周代前者是散职大夫,后者是“士庶子”;秦汉时代,前者演化为大夫制度,后者则演化为郎卫制度。上节已判断高句丽的使者属于侍从之官,而根据本节的论述,类似秦汉时代郎官的皂衣先人,就应是侍卫之官。实际上,在中国古代的异族政权里,这种侍卫之官是十分常见的,例如北魏的侍从、虎贲、羽林,辽朝的祗候郎君,元朝的怯薛,清朝的侍卫、拜唐阿等。阎步克先生指出:他们“与汉族历史早期的‘宦于王’者,在很多方面是相似的,比如:都是皇帝的侍从与侍卫,承担着各种临时使命或随机职事,并构成选官资格”。[44]
    翻回头再来看早期的皂衣先人,尽管由于史料记载的缺乏,难以进行深入探讨,想来由于官僚体制本身尚不完备,所谓起家之选、晋身之路恐怕还很难制度化。但从《三国志·东夷传·高句丽》所载使者、皂衣先人“如卿大夫之家臣”看,其“宦于王”者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而从有限的实例看,皂衣先人在高句丽早期官僚体制中的地位也的确不容忽视,例如大祖大王末年,沸流那皂衣阳神因为共谋拥立次大王,而授官中畏大夫,加爵为于台[45]。而次大王末年,又发生了椽那皂衣明临答夫、因民不忍,弑王之事[46];并因此而在新大王朝拜“为国相,加爵为沛者,令知内外兵马,兼领梁貊部落”[47]。明临答夫能够弑王,大概与其担任国王侍卫有关。另据《三国志》卷47《吴主传二》裴松之注引《吴书》载:东吴使臣抵达高句丽后,“其年,宫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还,奉表称臣,贡貂皮千枚,鹖鸡皮十具”,由此看来,早期的皂衣先人同样承担宿卫,以及其他随机事宜。从这些方面看,在高句丽政治体系中,皂衣先人的功能是一以贯之的。与上文论及的“皂衣先人”名号的字面意义相比较,也说明这一名号基本是名实相符的。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值得讨论,杨军先生根据《翰苑·蕃夷部·高丽》注引《高丽记》的记载:“皂衣头大兄……东夷相传所谓皂衣先人者也。”推断《翰苑》记载的“太大兄”、“皂衣头大兄”、“大兄加”、“小兄”、“诸兄”等兄系名号起源于皂衣先人。[48]现在看来,这一推断恐有未安。上文已经论及,皂衣先人属于“宦于王”者,为贵族子弟(一般为嫡长子)的起家之选,据“泉男生墓志”,皂衣先人到一定年龄以后,就会循着中里小兄、中里大兄、中里位头大兄的路径升迁。但是也应该看到,并不是所有贵族子弟都从皂衣先人起家,据“泉男产墓志”,他是直接从小兄开始仕途的。这说明兄系名号是皂衣先人未来的发展道路,但是其人选范围要比皂衣先人大得多。而且从政治制度的发展情况看,如果兄系名号真的是由皂衣先人分化而来,从而形成中央官僚系统主要由“‘家臣’系统的使者、皂衣先人”构成的局面[49],高句丽后期也就不会出现贵族联合执政,最终因泉氏专权而亡国的事情了。
    应当注意的是,皂衣头大兄,只见于《翰苑》以及较《翰苑》晚出,而可能抄袭了《翰苑》的《通典》、《新唐书》等书,至于其他史料,包括“授高延寿高惠真官爵诏”,[50]以及“泉男生墓志”、“泉男产墓志”、“高慈墓志”[51]等,都写作“位头大兄”。武田幸男先生早已注意到这个问题,他认为所谓皂衣头大兄,不过是其他史料中的“位头大兄”的讹写因位与衣音近,同时受《三国志》“皂衣先人”的误导,进而写作“(皂)衣头大兄”。[52]这样看来,皂衣头大兄“东夷相传所谓皂衣先人者也”的记载未必是实录,或许只是《翰苑》作者的演绎。
    实际上,有一种主流意见,认为“兄”有兄弟之兄的意思,卢泰敦指出:“作为具有普遍的社会意义的官等名称而使用的‘兄’,其原意来源于年长者、家族长或作为亲族集团头目的长老这个词。同时卢先生认同三世纪后半就已使用兄这一官等,并推断:“兄之名称并非采自汉语,而是把土俗语音译成汉字来表现的,也就意味着该土俗语很早就已存在。兄作为亲族集团以及大家族之长的意思被一直使用,却到这一时期被作为官等体系的基本名称而被采用。”[53]但是卢先生并未指明“兄”的土俗语是什么,只是未置可否的引用了金哲埈的观点,认为《三国志》记载的“优台”相当于“兄”,也即《三国史记》记载的“于台”。但依笔者看来,金的推断并无依据。
    值得注意的是,卢泰敦先生还提到在北亚民族中,以“兄”作为长者、贵者之意使用是很常见的,其中包括鲜卑语的“阿干”。而在更早的研究中,白鸟库吉已经指出,高句丽的“加”就是鲜卑语的“干”。[54]罗新先生正式将“兄”与“加”联系起来罗先生通过语源学的探讨,并结合历史线索进行分析,证实加,亦即兄是高句丽人从东胡人那里借用的官称,前者为音译,后者为意译。[55]这一论断为我们开拓了思路,使得兄系名号起源的谜团豁然开朗:大兄即大加,小兄即小加。而据《三国志·东夷传·高句丽》之文,“大加主簿头著帻,如帻而无馀,其小加著折风,形如弁”,“大加”、“小加”作为高句丽早期大小部落酋长的爵号早已行用。当然,就本文而言,则说明兄与皂衣先人间的比附并不成立。
    结语
    根据本文的讨论,“使者”、“皂衣先人”是高句丽早期政治体系中的特殊职类——“宦于王”者。而如果进一步划分,“使者”可视为侍从,“皂衣先人”则可视为侍卫。对于“宦于王”(侍从、侍卫)制度的功能与意义,阎步克先生曾有所总结,现移录于此:“它曾是早期王权与贵族的一种特殊结合方式,即贵族让其子弟做君主侍从以为政治交换;它曾是传统选官的一种特殊途径,即由宿卫与勤务换取入仕资格的途径;它曾是早期行政体制的一个特殊部分,是承担随机事务和临时使命的体制。”[56]高句丽使者、皂衣先人的功能与意义,正在这里。
    惟有见于此,才能理解大使者牟头娄自称奴客;才能理解明临答夫从皂衣直升国相;也才能理解泉男生、泉献诚作为泉氏嫡派子孙,要从先人起家,再升迁到中里小兄,而作为小宗的泉男产,却可以直接从小兄起家。至于《翰苑·蕃夷部·高丽》之文称“先人,一名庶人”,[57]如果从字面意义理解,其准确性是很令人怀疑的。
    参考文献:
    [1][2]阎步克:《从爵本位到官本位———秦汉官僚品位结构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88-123页,第122页。
    [3]《三国志》卷30《东夷传·东沃沮》。
    [4]金富轼撰,孙文范等校勘:《三国史记》卷14《高句丽本纪第二》,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185-186页。
    [5]《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四》,第202页。
    [6]《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五》,第210页。
    [7]《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五》,第212页。
    [8]《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五》,第213页。
    [9]“冉牟墓志”,释文见耿铁华:《好太王碑一千五百八十年祭》,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363-366页。
    [10]“中原高句丽碑”,释文见耿铁华:《好太王碑一千五百八十年祭》,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421-423页。
    [11]“泰川笼吾里山城石刻”,本文转引自[日]武田幸男:《高句麗史とァジァ——“広開土王碑”研究序說》,东京:岩波书店,1989年,第396页。
    [12]“平壤城壁石刻”第四石,本文转引自[日]武田幸男:《高句麗史とァジァ——“広開土王碑”研究序說》,第396页。
    [13](唐)张楚金撰,(唐)雍公睿注:《翰苑·蕃夷部·高丽》引《高丽记》,本文转引自高福顺等《〈高丽记〉研究》,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93页。
    [14][18]《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三》,第191页。
    [15][韩]卢泰敦著,张成哲译:《高句丽史研究》,台北:学生书局,2007年,第56-57页。
    [16]劳干:《跋高句丽大兄冉牟墓志兼论高句丽都城之位置》,《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1本,1937年。
    [17]耿铁华、杨春吉:《中原高句丽碑考释》,《通化师范学院学报》,2001年第1期。
    [19]参见拙著《高句丽品位制研究》,待刊。有关古邹加、优(于)台等《三国志·东夷传·高句丽》记载的政治名号属于官位的判断,还可参见[日]武田幸男:《高句麗官位制の史的展開》,收入氏著《高句麗史とァジァ——“広開土王碑”研究序說》,第356-405页。
    [20]耿铁华:《好太王碑一千五百八十年祭》,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391页。
    [21][日]池内宏著,王建译,刘凤翥校:《夫余考》,《民族史译文集》第13集。
    [22]《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七》,第232页。
    [23]详细考证参见拙著《勿吉兴亡史探微》,《北方论丛》2010年第1期。
    [24]《魏书》卷5《高宗纪》。关于这里的“扶余”是北夫余的考证,参见池内宏著《夫余考》。
    [25]杨军:《高句丽民族与国家的形成和演变》,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第255-260页。
    [26][韩]卢泰敦:《高句丽史研究》,第112页。
    [27]《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三》,第192页。
    [28]《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五》,第214页。
    [29]“中原高句丽碑”。
    [30]阎步克:《中国古代官阶制度引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97-298页。
    [31]高福顺等:《〈高丽记〉研究》,第93页。
    [32]阎步克:《从爵本位到官本位——秦汉官僚品位结构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94页。
    [33](清)昭槤撰,何英芳点校:《啸亭杂录》卷4《岳青天》,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85页。
    [34]阎步克:《中国古代官阶制度引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68-69页。
    [35]武田幸男先生认为牟头娄自称奴客是相对好太王的,([日]武田幸男著,刘力译:《牟头娄一族与高句丽王权》,《东北亚历史与考古信息》1986年第4期。)劳干先生则认为牟头娄是冉牟的奴客。(劳干:《跋高句丽大兄冉牟墓志兼论高句丽都城之位置》)笔者赞同前说,详细讨论参见拙著《“冉牟墓志”新探》,待刊。
    [36](唐)杜佑撰,王文锦等点校:《通典》,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5011页。
    [37]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667-669页。
    [38]吴刚主编:《全唐文补遗》第七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0年,第20-22页。
    [39]高福顺等:《〈高丽记〉研究》,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年,第93页。
    [40]参见阎海、孙璇:《试论高句丽与殷商的文化渊源》,《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6期。
    [41](清)俞正燮:《癸巳类稿》,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62页。
    [42]吴刚主编:《全唐文补遗》第五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8年,第261-262页。
    [43](唐)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278页。
    [44]阎步克:《从爵本位到官本位——秦汉官僚品位结构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122页。
    [45][46]《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三》,第193、196页,第197页。
    [47]《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第四》,第199页。
    [48][49]杨军:《高句丽民族与国家的形成和演变》,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271页。
    [50](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卷7《太宗四》,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
    [51]吴刚主编:《全唐文补遗》第三辑,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年,第513-514页。
    [52][日]武田幸男:《高句麗官位制の史的展開》,收入氏著《高句麗史とァジァ——“広開土王碑”研究序說》,第356-405页。
    [53][韩]卢泰敦:《高句丽史研究》,第139-140页。
    [54][日]白鸟库吉:《朝鲜古代官名考》,《史学杂志》7-4,1896年。
    [55]罗新:《高句丽兄系官职的内亚渊源》,收入氏著《中古北族名号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75-193页。
    [56]阎步克:《从爵本位到官本位———秦汉官僚品位结构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123页。
    [57]高福顺等:《〈高丽记〉研究》,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第93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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