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廷恺是一位民族民主主义者,一位在民国史上产生过积极影响的人物。中国近代人物大多比较复杂,虞廷恺也不例外。要对这类人物进行客观科学的评价,必须将其置身于特定的历史情境之中;了解和正确评价虞廷恺,也必须将其置身于民国视域当中。“民国”是一个时间概念,也是一个历史过程。新中国成立至今虽然只有68年,但民国史的印象已经日渐模糊,以致认识上出现了不少误区。一方面,不少人——尤其是年青一代,对于创建民国的前驱者的业绩已经逐渐淡忘,甚至“春梦了无痕”;另一方面前些年又出现了以“民国”作为“当下”反衬的畸形现象,即所谓“民国热”,似乎民国时期一切皆好:政治开明,言论自由,就连教科书也比当下人性化,旗袍也比当下服饰摩登,恨不得穿越到民国时期去重温民国梦。 92年前,也就是1925年,鲁迅在一篇杂文中曾经痛心疾首地说:“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中华民国”“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踏灭了,然而又不是故意的”“我希望有人好好地做一部民国的建国史给少年看,因为我觉得民国的来源,实在已经失传了……”(《华盖集·忽然想到三》) 历史功绩 研究虞廷恺,就可以再现民国史上风云变幻的一个侧面。 作为一个历史人物,虞廷恺的历史功绩首先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辛亥革命期间参与敦促驻守在杭州的新军起义,推动了整个浙江光复。二是反对袁世凯称帝和张勋复辟,也就是保卫了辛亥革命的成果。当然,“兴学救国”“实业救国”也是他的历史功绩,但这毕竟是地域性的,而前两个方面的功绩则是全局性的。记得去年在网上读到一篇文章,题目叫《北洋军阀的另一面》,美化袁世凯和张勋的私德,令我难以接受。我并不是说袁世凯、张勋这些人的私德一无可取,但我反对用小善遮其大恶。看事物要抓本质、抓主流,评价历史人物亦然。一种人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把“大清帝国”改变成了“中华民国”;而袁世凯、张勋之流却要逆潮流而动,妄想把“民国”倒退回“帝国”。何谓进步,何谓反动,泾渭分明! “中华民国”的价值观当中包含了“民主”二字,当今我们躬行的社会主义价值观当中也有“民主”二字。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民主需要一个历史过程,必须正确选择并不断完善一种适合本国国情的政治制度。振兴中华要靠发展,保障发展要靠制度。在这方面,虞廷恺则经历了一条曲折的道路。 政治实验 虞廷恺是进步党(原共和党)人,曾任进步党政务部庶务科副科长。在民国初期第一届国会中,虞廷恺是众议院议员,并任国会秘书。后来,又成为了宪法起草委员会的候补委员。进步党是一个什么性质的政党?民国初年的国会是个什么状况?宪法起草委员会是个什么机构? 现在有些人神往于“三权分立”和“代议制”的政治体制,把多党制(特别是反对党)视为民主的唯一标志。“三权分立”学说是17、18世纪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提出来的,“代议制”的开创者是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启蒙思想家托马斯·潘恩。早在民国初年,中国的政治家就全盘移植过这种政治体制。从1911年10月的武昌起义到1912年4月袁世凯政权的建立,中国一度出现了政党林立的局面,大大小小的政党、团体多达300多个。虞廷恺最初参加的是共和党,这是一个对抗黄兴、宋教仁为首的同盟会,以“国家主义”为旗号拥护袁世凯专权的政党,其基本成员是以汤化龙、梁启超等为首的君主立宪派和黎元洪等为首的旧官僚武人。不过,这些号称“稳健”的立宪党人拥袁的目的,是想与现政府合作,让中国走上立宪政治的轨道。所以,袁世凯一旦复辟称帝,进步党就转而采取了反袁的立场。由于受到共和党的政治威胁,同盟会紧跟其后联合了其他一些党团合并成为了国民党,推孙中山为理事长,实权则由代理理事长宋教仁操控。 在清朝末年,除开守旧保皇的顽固派之外,在中国政坛活跃的原本是两支重要的政治力量:一是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派,以颠覆封建帝制、促进民主共和为历史使命,被袁世凯之流视为“乱党”;另一种力量是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君主立宪派,奉行改良主义。不过,在立宪派人士中,虞廷恺是革命派的同情者。辛亥革命之后,同盟会与立宪派都带着自己原来的骨干进入了中国政坛。1913年5月29日,共和党跟民主党、统一党合并而为进步党,推举黎元洪为理事长,梁启超、汤化龙等为理事,成为了最初国会中跟国民党抗衡的第二大政党。进步党人一方面标榜“不党主义”,提出“有国家而无党派”,有公理而无党派,有自由而无党派;另一方面又行结党之实,以“宪法研究会”的名义发表他们的政见。“宪法研究会”的参加者,多为中青年法学专业人士,其作用就是用通信讨论等方式征求对制定宪法的意见,比如如何解释宪法?通过什么手续选举大总统?如何确定大总统的任期年限?大总统与国会究竟是什么关系?作为进步党党员的虞廷恺,当年颇受梁启超赏识。梁启超担任财政总长时,曾点名让他留财政部办事,非参事即秘书。 历史业已证明,包括虞廷恺在内的进步党人当年进行的政治实验是失败的。20世纪60年代,笔者在北京西城石驸马大街的第八女子中学教书,离佟麟阁路东南侧的新华社大院不远,有些学生就是新华社职工的子弟。院内有一处灰砖红墙的方形建筑,正门楼三层,右侧建筑两层,这就是民国初年的国会旧址。虞廷恺在北京居住的宣武门内顺城街88号,离当年的国会街很近。当年的国会由众、参两院组成。众议员按人口比例每80万人选1人,浙江为38人,温州也分到了几个名额。参议院拥有立法权,议员274人;众议院议员596人,两院议员共870人。虞廷恺是众议院议员。1913年4月8日,在这座楼里召开了民国史上的第一届国会。同年7月成立了“宪法起草委员会”,虞廷恺是该委员会的候补委员。当时的不少议员如同34岁的虞廷恺一样,也想积极问政,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民主立宪制国家。但袁世凯被捧上台之后,民国初年的中国一步步走向黑暗,正如鲁迅形容的那样,“我觉得仿佛久没有所谓的中华民国”,“我觉得许多烈士的血都被人踏灭了”(出处同前)。1913年3月,袁世凯指使凶手暗杀了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4月,又未经国会同意,跟英、法、德、俄、日这五国的银行团签订《善后借款合同》,以筹备军费镇压南方的革命力量。因此,同年7月孙中山号召武力讨袁,即所谓“二次革命”,但孙中山并没有党军,结果迅速失败。同年11月4日,袁世凯下令解散国民党,取消国民党议员资格,原参、众两院常到会的议员共760多人,被袁世凯没收议员证书、徽章者多达461人,导致众、参两院开会均不足法定人数,迫使国会于同年11月14日自行停止活动。虞廷恺为抗议袁世凯的倒行逆施,不仅于11月8日自缴议员的当选证书以示抗议,并给副总统黎元洪上书陈述了自己的政见。 这封上书表明,虞廷恺当时神往的是欧美那种立法、司法、行政三权分立的政治体制,认为这是“伸民气,固国权”的首要举措。然而,这种体制显然不符合当时的中国国情。1913年10月6日,袁世凯授意其亲信组成“公民团”数千人包围国会会场,胁迫议员选举他为总统。经过三轮投票,袁世凯以507票当选为中华民国第一任正式大总统。袁世凯上台方及一月,他曾经利用过的国会就名存实亡。紧接着出现了传闻,说袁世凯拟组织行政会议以代行议会职权。虞廷恺忧心如焚,认为出现这种局面“对外既不雅观,对内亦生疑窦”。他在给黎元洪的上书中提出:国会中参、众两院如果职权不分,还可以重新界定,如果议员名额太多可以求其减,但切不可以行政咨询性质的“行政会议”取代含有立法性质的国会:“须念国会缔造之难,人们望治之切”。 我不知黎元洪是否对虞廷恺的上书进行了批复,但虞廷恺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这不仅可以用黎元洪1917年6月12日再次解散国会来证明,而且还可以用虞廷恺致乃父的家书作证。他在书信中写道:“官场作事,处处都是手段”(1915年5月17日)“年来政治变迁无定”(1916年7月19日),“大局日非一日,亡国之祸,当在目前”(1916年8月28日)。这就说明在实行多党制的北洋军阀时期,中国的政治形势是每况愈下。 史料鲜见 由于虞廷恺英年早逝,研究他生平史实和政治思想的史料十分罕见,可资参考的主要是2010年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的《虞廷恺家书》,列为政协瑞安市文史资料委员会编辑的“瑞安文史资料”第三十一辑。从这部家书来看,虞廷恺很注重自身的道德修养,重人际温馨,重人伦责任,重人间关怀,力图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他的人生哲学中,特别强调“清心寡欲”。他鄙薄那种贪图利禄的人,那种“但知有己,不知有人”“但知自利,不尽利人”的人。他感到“中国败坏至此,非从道德着手,万难挽回”。事实证明,“以德治国”和“以法治国”是车之两轮,鸟之两翼。所以,虞廷恺留下的家书,不仅为发掘民国史提供了若干生动细节,而且也展示了一种心灵方向,是进行传统文化教育的一份生动教材。字里行间,呈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和缩影。在老龄化中国成为一个社会问题的时候,这批家书的价值就显得尤其可贵。 1918年1月15日,虞廷恺为嫁女事从上海乘普济轮赶回故乡温州,在吴淞口处与开往福州的新丰轮相撞,全船沉没,包括虞廷恺在内的200多位乘客罹难。这时,中国仍处于南北对峙,军阀混战,国会瘫痪的危急情势之中。温州旅沪同乡会会长,国会议员张云雷有一副挽联。上联是:“纵是奇才赴海国,君既去,踽踽凉凉,空负初心期白首”;下联是:“虽为名士空招魂,天亦怜,苍苍莽莽,何觅忠骨埋青山。”表达了对虞廷恺壮志未酬的痛惜。虞廷恺英年早逝十年之后,北伐战争结束,蒋介石用“一个党,一个领袖,一个主义”的法西斯独裁统治取代了民国初年的多党制,给中国人民造成了更为深重的灾难。 在虞廷恺诞辰137年,逝世99周年之际,我们重温他短暂的一生,对这位在救国救民道路上进行了艰苦探索的前辈油然而生敬意。同时更加感受到坚持和完善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体制的重要性。不断推进中国的民主化进程,书写社会主义民主政治新篇章,是对虞廷恺等先行者切实的纪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