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黄岩宋墓抢救性考古发掘以来,在国内相关文物保护机构的倾力支持下,七十余件珍贵文物得到了科学有效的应急保护,使得精美的文物重现往日华彩。考古发掘目前所取得的丰硕成果,是众多文物考古、科研人员的心血凝聚和智慧结晶。![]() 专家驰援 5月4日,考古发掘的第一天,负责宋墓考古发掘清理工作的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田野考古专家郑嘉励,判断棺木内可能存在有机质文物。经浙江省文物局协调,“丝织品文物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的依托单位,中国丝绸博物馆的专家第二天一早便驰援黄岩,派出的是技术部正副主任汪自强、周旸的团队。 在赵伯澐棺木打开之时,在场的人员被满满当当的一棺木丝织品所惊呆了。专家们对前一天给棺木钻洞放水的决定特别嘉许,那是棺材里面珍贵丝织品得以保全的关键一步。假如让尸体浸泡在水中运输,稍有颠簸,有机物文物可能化成汤水。 丝绸属于蛋白质,是最难保存的文物之一。为了确保文物安全,做到万无一失,专家们集体讨论研究文物提取方案。清理工作必须赶在一天内完成。按正常工作进度,清洗一件丝绸衣服一位工作人员将耗时一天。经十余个小时的连续紧张工作,第一次清理共整理出50余件丝织文物。这些丝绸服饰包括了衣、裤、袜、鞋、帽、饰品等形制,有绫、罗、绸、缎及绢、纱、刺绣等品种,涵盖了一年四季的所有穿戴,其丝绸的图案花纹尤为精美,反映了南宋时期的丝织品工艺水平。 好事多磨 5月17日,中国丝绸博物馆馆长赵丰联系黄岩区副区长陈金华和文广新局副局长符艺楠,“中国丝绸博物馆经数月装修整理正处布展尾声。黄岩出土的丝织品如此精美、完整,可以代表南宋的典型服饰,而且是浙江省本土的,希望借调一件入馆展出。” 一周之后,赵馆长亲自来到黄岩鉴定遴选丝绸文物。他来到出土的服饰前,蹲下身去双膝触地,尽可能近地看清丝织品经纬线的结构和花纹图案。每一件丝织品他都要进行四五厘米的近距离细致观察。 来到现场赵馆长发现出土的衣服如此宽大,有的衣服袖子展开长达3米。中国丝绸博物馆的所有恒温恒湿展柜都已经定制好了,而且每个展柜的照明及湿温控制设备电线,都固定从顶部及地板上走,更改展柜已经来不及了。这就意味着黄岩的出土丝绸将无缘中国丝绸博物馆展示。现场陷入尴尬沉默。 6月8日,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黄岩区政府联合举行“黄岩宋墓考古发掘新闻发布会”。一时间,黄岩的考古发掘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6月16日,中国丝绸博物馆派出两名技术人员到黄岩指导文物清理。用时一周,第二批冷藏的出土丝织品全部清理完毕。至此,对66件文物基本保存状况和品质有了较为全面的掌握。经多次协调,编号为38号的文物,一件身长95毫米,袖展182毫米,袖口宽49毫米的对襟双蝶串枝菊花纹绫衫,得到专家认可并经突击清洗修复保护,顺利入展中国丝绸博物馆。 朱漆大棺 宋墓出土的一具长2.28米、宽0.89米朱漆大棺,整体结构较为完整。由于墓葬所处区域多雨、地下水位较高,长期受地下水等侵蚀,棺木本体已糟朽,出土后缺乏有效保护措施,仅存放地下临时车库,浸泡水柜之中。经浙江省博物馆专家郑幼明联络,得到了“出土木漆器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依托单位荆州文物保护中心的支持。 经商定,拟采用乙二醛复合法对朱漆大棺进行脱水加固处理,以增强木漆器的机械强度,保证器物相对长久保存。 预案周密 根据黄岩博物馆新馆陈列的需求,中国丝绸博物馆进一步完善出土丝绸服饰的应急保护工作,特别针对尸身原位保存的丝绸服饰开展实验室数字化揭展及相关研究。为此,制定出一套科学周密的工作方案,包括对出土丝织品进行初步的价值评估,杀灭有害微生物,三维扫描获取尸身服饰原位保护的三维图像,CR扫描获取尸身服饰叠压的层位信息,对揭展后的纺织品妥善包装和保存等程序。 7月4日,赵伯澐殓衣进行实验室考古揭展。 尸身经过CR扫描,未发现有特别文物的存在。经过一个上午的各项准备,专家仔细确认没有其他有碍揭展的隐患存在之后,于下午1点开始对赵伯澐尸身的包裹物进行揭展。 高端设备 实验室类似医院的手术室,只不过顶部空间显得特别高大,穹顶布满密密麻麻的灯具、摄像头等电子设备。一个立地2米多高的7台大型电脑组合柜,让人感受到设备的高端神秘。 这是由208盏LED灯,24个工业相机,7台控制电脑等设备组成的天眼系统。它可以实现24台相机的同时拍摄触发,保证24幅图像内容是在同一时间点上的数据,以确保能够建立三维模型。今后,将通过数字电影等现代展示手段,待采集到的数据得到处理后,给观众提供一个了解南宋服饰的全新视角,让文物真正“活”起来。 纽襻之最 经高湿度低温保藏,尸身包裹物保持着刚出土时的状态。汪自强、周旸两人一左一右分站两旁,经过一番近距离地仔细查看,发现外衣领口前,有一颗小巧玲珑如豆大小的纽襻,宽衣解带便由这颗纽襻开始。纽襻一共3颗,纽子直径约0.7毫米,襻子纤细,是一根丝线成环状的扣,看上去韧性很强。它抵抗住了时间的力量,保持着原来滚圆的形状。 当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揭开穿在最外面的衣服时,薄如蝉翼的淡棕色面料呈半透明展露,迷蒙的精美暗纹丝光闪动。 第二件像是宽大的圆领斜襟纱袍,面料稍厚,呈深棕色。腰间扎一袍带系有结扣,是一个精致的双环扣。另有两颗精致的襻扣安于领口。结扣可能受到高湿度保存,水分使得丝织品膨胀因而绷得很紧,几经努力都难解其结。周旸屏住呼吸,轻捏细弄。凭着天使般的耐心,800年的结扣终于成功解开! 除了天眼系统的十秒间隔一次延时摄影记录外,揭展的每一个步骤另由两名摄影师作特写拍摄,同时还辅作严谨的文字描述。保证每一件衣服的穿戴位置以及每一个丝带、结扣形态原始信息的最大化记录。 余下的每一件衣服都有一个结扣。越是里面的衣服,面料越纤薄,衣带越纤细,结扣越紧密。汪、周两位专家轮番上阵,使用上了他们自制的剪、钻针、镊子等“独门利器”。每解一结,每揭一衣,累得要中间休息上几次。那并不是高深的技术活,凭的全是细心和耐心。外人看来,这就像在进行一个复杂的外科手术。 袖中乾坤 一层一层“抽丝剥茧”,8件衣服全部成功揭开。数十颗大小不一,滚圆铮亮的液态水银尚留骨骸之中,发出青光。水银被收藏到一个事先准备的深棕色广口瓶之中。上身躯干的每一块骨骼提取编号单袋封存之后,遇到了手臂部分骨骼提取的困难。古人长袖善舞,加上8件衣服,墓主人的双手已经深陷层层叠叠的袖筒之内。如何提取?一时手足无措。 顺着袖口抽取,那是最佳的办法。但是现有的器械和工具贸然深入袖中,等于进入了视角盲区,一个不小心,就会导致柔软如泥的丝织品受损。汪自强找来一卷透明胶带,让人把自己的右臂整个打包起来。未能想到,他竟然以这种方式与古人握手。光滑的胶膜能够减少摩擦系数,不至于扯破丝织品。 袖中乾坤大,里面竟然掏出断线的珠串。一数,为81颗。从尚未断线的部分来判断,珠串结构大致为一颗小珠子配一个菱形的饰品,材质为木头。第二天的服饰清洗,又发现了5颗珠子,估计是珠串延伸的装饰坠子。 连续工作8小时,揭展工作得以完成,一共清理出8件衣服、8条裤子、一双袜子、一双鞋子和意外的一挂珠串。这些文物几乎没有破损。第二天的清洗工作中,在赵先生的左手袖口,又发现一方丝质手帕。 须发尚存 这批丝织品清洗完毕之后,体质人类学研究紧接着跟进。7月8日,国家文物局体质人类学研究基地主任,吉林大学博士生导师朱泓,带着两名博士生和仪器设备来到黄岩博物馆新馆。 令专家惊叹的是,颅骨顶部头发保存完好,发髻成团高耸,为布帛紧系,这是中国古代男子典型的四方髻发型。 他的耳部额沿处,扎有一根约3毫米粗的绳带,绳子呈棕色从额前交叉分成两根固定于发髻。帽子在出土时已经严重糟朽,仅存部分残片和两根长长的帽翅。 随着清理发现,赵老先生还留有胡子!赵老先生的髭,短而整齐,须则稍长,长度分别为1~3毫米和3~5毫米。其造型似有修剪过的痕迹。 来自吉林大学的博士生王一如,用类似牙科医生的弯头探针,一点一点轻挑细剔。颅骨逐渐清朗,骨质细密,通体漆黑并泛有微微的光泽,几颗细小的水银在牙缝间滚落。 经过每一块骨骼的测量鉴定,除了颈椎有退行性关节病,其他骨骼都十分健康完整。初步计算之后,他的身高为1.62米。 揭开谜团 颅腔内尚有四分之一体积的沉淀物,它是泥土,还是未曾完全腐烂的脑髓?棺木卯榫结构,整体髹漆,加之松香、糯米汁、三合土的外椁封存。有赖于“深埋、密闭、防腐”的宋代葬制,棺木得以完好的保存。因而,只有纯净之水的逐渐渗透,绝不会带进一丝泥土。颅内疑似泥土沉积物,可以得到排除。 朱教授对笔者作这样的假设推论:“江南的水大多富含酸性,可能墓地附近矿物质丰富,产生较强的酸性水。在一个特殊的条件和时机下,水分渗透进来并淹没到尸身的一半,有效地阻止了腐烂。”怕笔者不好理解,朱教授作了一个比方:“煮熟的鸡蛋放在清水里面,一两天就腐败;如果放在醋里面,十年都不会坏。”对了!肌肉组织为蛋白质。难怪尸体的背部和小腿还会有光滑、韧性的皮肤和富有弹性的肌肉组织存在。原因就在于,颅腔底部、背部和小腿处于低位,刚好受水浸泡。周旸在衣服揭展时曾说,腐烂区域刚刚到达背部皮肤位置,它有效阻止了污染物的继续渗透下去。原来,珍贵的丝织品就是这样幸运地得到保存的。 (原文刊于:《中国文物报》2016年8月5日第7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