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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瓷窑活化石”的保护与研究——陕西澄城尧头窑遗址综合研究的思路与方法  澄城尧头窑，一处起源于唐代，兴盛于元明清时期，至民国时期衰落的古瓷窑。难能可贵的是，尧头窑的烧造工艺和技术，甚至其烧造民间用瓷的传统乃至生活风貌直到今天还硕果仅存地保留着，这是极为难得的古代制瓷工艺与制瓷手工遗址未曾中断和分离并完整保存至今的标本。尧头窑被誉为“民间瓷窑活化石”，既有属于“化石”的窑址及相关加工遗迹，也有“活”的制瓷工艺传统，对澄城尧头窑的考古发掘及制瓷手工技艺的保护，就是对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结合保护，其研究保护的思路和方法对于更多这样的“活化石”都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何谓尧头窑 尧头窑遗址位于陕西省澄城县尧头镇，距县城10千米。遗址区呈东西向伸展，其范围东西长约2000米、南北宽约1200米、面积约4平方公里的黄土台原和沟壑间隔。窑场中心是东西向的尧头镇老街旧址，老街南北的塬头山坡之上分布着成片的制瓷作坊和瓷窑遗址。老街四周起伏的塬头，其中五座之上有古代修筑的城堡遗存，分属于五个家族，窑炉作坊则由城堡或附近村民开在土堡外不远的塬坡和沟道上，故尧头窑遗址分布的显著特征之一就是按照族姓划分烧瓷区域，具有浓厚的宗族色彩。现古堡夯墙犹在，位置尚可确定，遗址区北部的浴子河和后河是当年窑场的原料淘洗加工集中的区域，据村民回忆，20世纪80年代，此河流水还涓涓不断，现今周围还有大片的耙泥池等制瓷遗迹留存，但河流已经干涸，仅余河沟。两河原在村西交汇后，注入尧头镇西2.5公里处的洛河。 尧头窑遗址在明清到民国的古文献中有多处记载。 明嘉靖《澄城县志》中记载：“黑磁瑶头镇特产”、“窑课钞二百八十九贯五百文”。明天启《同州志》食货?赋役?方产载：“澄城瑶头……产陶磁器。” 清代雍正年间解元澄城县游得宜在《咏尧头瓷窑》诗中写到：“百道玄云矗绛霄，祝融扇炭鼓尖敲。铸来白碗胜霜雪，奇贵休夸汝定窑。” 民国十五年（1927）《澄城县附志》工物产： “著名者惟长闰镇之瓷器砂器，余皆寻常日用之物。……旧有40余家，民国15年时有20余家，每年共出三十余窑。” “其在南乡者，旧时多事搏埴。每年农隙贫家壮者作工于窑场，陕晋各地之窑业大半皆澄人。民国成立，兵事倥偬，窑业倒闭，贫者少此项利益矣。” “瓷器有黑瓷瓮、盆、盌、盏之类，粗朴耐久。近有改良蓝花盌、碟者，较精细，尚不即同官者。” 民国三十年《陕行汇刊?澄城县地方经济调查报告?陶汇》曾载：“有窑户数十家，烧制缸盆等日用器皿，其产销颇极一时盛。” 这些文献记载对尧头窑生产历史、产品种类及其演变、生产组织形式、规模的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说明了尧头窑明代已具相当规模，是明清到民国时期渭北地区一个重要的民窑瓷器烧造地。 对澄城地区民窑的关注最早始于民俗美术界，1993年，台湾《汉声》第54期刊登了杨先让先生《黄河十四走》之《澄城的民瓷》，对尧头窑做了介绍。之后，中央美术学院靳之林先生数次来到尧头窑，并向外界宣传介绍。 2006年，尧头窑被国务院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2001年，陕西考古研究院的禚振西、杜文先后两次对窑址进行了短期调查，发表了《澄城尧头窑考古所见》、《澄城窑明清青瓷初步探讨》等文章，澄城县文化馆吴来宝在整理民间和馆藏尧头窑瓷器基础上，编辑了《澄城尧头窑》图录。2008年尧头窑遗址被公布为陕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从尧头窑遗址上世纪90年代被发现迄今，相关的美术、民俗、工艺技术和历史考古方面的研究以及学者和爱好者们对文献记载的梳理，使得我们对尧头窑的生产历史、产品种类、工艺特征、现代工艺传承以及销售状况都有了初步的认识。  走近尧头窑 尧头窑遗址的文化特点是其相对完整性，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部分均有留存，是一处元明以来集民用瓷器生产、销售、生活遗迹于一体的大型瓷窑集镇遗址，其产品以粗犷豪放、厚重朴实的风格为特征，生产的产品辐射方圆近千里，延续时间近千年。迄今，在尧头窑遗址地面上还可见有元明至近代瓷窑近百座以及与瓷窑伴随存在的作坊与场地、不同时代的民居数十处，另外还有各宗族的祠堂、庙宇、原料产地、市场等包含了瓷业生产的各个环节要素。更为重要的是现在该处瓷窑仍在使用传统方式、甚至利用近代的作坊、窑炉进行陶瓷生产，一些参与近代陶瓷生产的老匠人还在世。也正由于这种物质和非物质文化的完整性，尧头窑也被誉为“民间瓷窑活化石”。 1. 历史上的尧头窑 尧头窑创烧于何时，每个发展阶段的状况如何，何时开始衰落？从文献记载的“瓷砂始于唐”看，似乎唐代就开始烧制瓷砂起，已有瓷器生产的工艺萌芽。但目前地面采集和收藏品尚未有超过元代的，且已经发现的元代标本也很零星。所以，大致可以肯定的是，尧头窑的烧制最晚元代就已经开始。从采集品和收藏品的数量、品种等还可知，尧头窑在明代已经达到了相当规模，明末及清中期大概是其产量和品种以及质量较好的兴盛时代，民国以后逐渐走下坡路。 但是，上述对尧头窑生产历史的认识，仅仅都是通过采集品和民间藏品的推定，缺乏系统的考古资料支撑，既无地层依据也无发掘出土物依据，所以其科学严谨性就会打折扣。元代生产状况因采集品少面目不清，是否有早于元代的产品有待确定。明清和民国时代的产品种类和数量以及兴衰状况也无详细的统计、分析研究。总之，对尧头窑历史发展的认识，尤其是创烧时间的确定，还需要做深入细致的工作。 2. 尧头窑的产品是什么样的 通过文献记载、地面采集物和民间藏品，得知目前尧头窑产品以黑瓷为主，另有白瓷、青瓷、白釉赭花、青花等，器类为日常生活用品，多为粗朴产品，明清时期有少量细瓷，近现代以大缸脸盆为主要产品。装饰手法有剔花、印花、釉上釉下绘花等工艺。 上述认识均十分粗浅笼统：各瓷器品种分别起始和终止于何时？不同时代在数量器类方面有哪些特点？是否还有未发现的品种？各时代各品种的胎釉特征、工艺手法都有哪些特点等等，都没有较明确的答案。此外，尧头窑产品在原料加工、产品成型和烧制阶段的各个环节的工艺，如原料加工方式、作坊布局、作坊内工作流程、拉坯修削手法和工具、入窑装烧方式、匣钵种类、窑温气氛以及各时代窑炉的造型变化等等，都需要做深入细致的考古工作，才能有全面科学的认识。 由于尧头窑目前还有用传统工艺烧制的窑场，对留存的传统工艺手法的进行系统调查，详细记录各个环节流程，将是研究中国古代瓷器工艺的珍贵资料。目前，这一方面虽然有了些尝试，但十分零散，并偏重民俗记录，没有系统的考古调查资料，缺乏专业指向，可参考性并不强。在这些工艺传承人一个个老去、传统烧制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亟待制定详细的采访调查方案，全面开展工作，抢救这些珍贵的传统工艺资料。 3．曾经的尧头窑的组织与生产形式 通过文献记载和对近现代生产组织形式的调查，目前大体确定尧头窑是一处明清时代渭北地区较为兴盛的民窑，其现代烧瓷的组织形式大体是：窑工多为当地村民，农耕和窑业兼顾，小手工经营，或亲自参与生产，或以货币工资雇佣工匠和小工，很多是忙时各窑炉间以劳动交换的形式互相帮工。在遗址区有数个大姓，不同姓氏的分别有各自的祠堂，祠堂既是他们认祖归宗的地方，也兼具行会管理的作用，调节不同姓氏和同一姓氏间窑业的分工合作，形成一套约定俗成的制度，另外还有窑神庙等设施，从信仰到乡约，形成传统的中国乡土社会中保障瓷窑生产的顺利进行的机制。 上述认识意义重大，但目前都还停留在较粗浅的层面上，需要进一步开展全面的社会学、民俗学的综合调查，并进行科学规范的记录，才能成为更有价值的研究资料，并在这些资料的基础上，结合文献资料，深入全面的认识其历史发展不同阶段的窑场性质、产品行销路线、工艺传承、与其他窑口的交流关系以及与民俗、信仰相关的社会机制等等。  亟待解决的尧头窑遗址的保护现状 尧头窑遗址其主要内涵是分成数个片区的窑炉、作坊等遗址群，其次为与制瓷业相关的原料开采地、陶瓷产品销售铺面、宗族祠堂和古民居遗址等。 由于尧头镇地下煤矿的开采，老街及其周围很多地区成为采空区，并已出现了塌陷，故除少量几户外，大部分村民都已迁居到新镇或遗址区外的东部。现老街及其周围的民居都已成片废弃，残垣断壁随处可见，但因有些祠堂和民居刻有纪年，所以，也是珍贵的文化遗产。现祠堂和古商铺全部废弃，古民居还有使用迄今的。但残损严重，并有坍塌或陷落的危险，亟待加固修缮。 而分布于老街南北的古窑炉和作坊遗址，则因居民的迁离，虽已经废弃，但有很多遗迹本体尚在，仅地面可见并保存较好的就有几十座。从澄白公路向南部塬坡地望去，废弃的窑炉和窑洞式作坊三五成群，高低错落，点缀土坡荒草间，无数残瓷碎片夹杂着炭渣和废匣钵，沿着崖壁滚落在“瓦渣沟”中，形成了堆积厚达几十米的瓷瓦坡。个别窑炉和作坊还有如“道光二十四年”、“康熙四年”的纪年刻铭，现在仅剩两家作坊还在使用古窑炉和作坊进行生产。除地面可见的窑炉作坊外，还有一些残破严重、地面尚存一砖一壁的遗迹。由此可知，地下应还埋藏着较多的年代较早的遗迹。曾经从事陶瓷生产的老匠人大都年过花甲，逐年逝去，这个活化石正消失。 凡此种种，要保存这处文化遗产的真面貌，就需要尽快将这些即将消失的资料进行调查收集，予以保存，以保持该处文化遗产的生命，为下一步具体的保护与研究提供翔实的基础资料。 尧头窑遗址考古工作方法的思考 尧头窑遗址的魅力是其文化面貌的完整性，尧头窑文化遗产保护工作也要以保护其文化完整性为前提，进行多学科相结合、多种手段、多视角的立体式、综合性的考察研究。 其主要内容包含两个方面： 尧头窑古代陶瓷文化：通过考古学与历史学研究相结合的方式，复原古代陶瓷生产的历史面貌。具体的做法是，全面系统的考古调查，有针对性的考古发掘，考古测绘、航拍。 尧头窑为大面积的聚落式分布的遗址，可以借鉴大遗址考古全面调查、大面积勘探、重点发掘、精确测量的基本方法开展考古工作。但是尧头窑遗址有个特殊性，就是在堆积层中包含大量的匣钵和瓷器残片，很难进行勘探，所以，全面调查，重点发掘、精确测绘，将是下一步主要的工作方式，勘探只是在能够实施的区域作为辅助手段进行。 近代陶瓷文化：进行口述史学和社会学、人类学的调查，录制音频资料、拍摄影像资料，记录传统陶瓷工艺的流程，复原与陶瓷生产相关的行业管理、窑工组织结构、民俗文化等面貌。 上述两方面的研究内容是密切相关的。尤其是后者的考察对前者有重要的参考价值，通过对近现代陶瓷业的社会人类学调查，推测研究业已消失的古代陶瓷业社会生产结构的面貌。在考察研究工作中，二者穿插进行，相互表里。 1. 调查 调查的形式应适应其物质和非物质文化的特点采取实地踏查、口述史采访、多媒体拍摄等灵活多样的方式，从考古学、历史地理、社会人类学、地质环境等各方面多角度的进行调查研究。 考古调查：对尧头窑遗址进行考古调查，调查内容包括遗址内各类遗迹的数量、规格、分布、保存保护状况、病害危害等要素。从而掌握遗址分布范围，掌握遗址范围内各遗迹的种类、数量、规格、保存状况与分布格局。调查对象为尧头窑遗址区各类遗迹与遗物的种类，包括原料矿、加工场、作坊、瓷窑、废料区、祠堂、寺庙等宗教遗迹、民居、城堡及其他遗迹，还有遗物标本。主要方法是通过现场踏查，对每一个遗迹进行文字描述、绘图、拍照，并采集标本，最后在取得调查资料的基础上，进行考古测绘和航拍。 地理地质调查： 自然地理方面调查尧头窑周围河流水文、山川植被、气候的情况与变化，调查这种地理环境对人类活动的影响。地质方面调查尧头窑遗址区及周围的地质情况与地质变化情况，该地正处于煤炭矿区，由于连续几百年的开采，地下多为采空区，采空区的自然沉降对遗址的保存与保护有很大的影响，因此调查地下采空区与地质情况，可以为遗址的保护提供重要参考。 人文地理方面调查尧头窑周围交通、居住环境、商业往来、生产环境的分布与变化情况。调查目的是对尧头窑周围历史地理环境状况进行调查，掌握周围地理环境对尧头窑瓷业生产与日常生活的影响，掌握地理环境在尧头窑的影响之下发生的变化。采取现场踏查、走访老人、查阅文献、航拍照片等，对尧头窑周围的自然人文地理状况与变化情况，各种地理变化的参照物或指标性现象，例如洪水印痕、居住地点、植被分布、道路渡口、原料矿质地分布、采空区分布等有个大体的了解。 口述史学调查：对尧头窑老匠人进行问答交谈式采访，录音录像，整理成文字资料。调查内容主要针对瓷业生产方面，包括陶瓷生产流程、各生产环节的工艺方法、销售途径和方式等不见于文字记载的所有瓷业生产、销售与日常生活的内容。目的是了解近现代尧头窑的历史发展与变化。 社会人类学调查：对尧头窑瓷业生产及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社会关系与组织方式进行调查，目的是了解其变化与变化动因。内容包括尧头镇不同宗族人群历史上的迁徙流动情况、与陶瓷业相关的行会组织结构与陶瓷生产销售管理形式、祠堂文化、窑神信仰与民俗等。调查对象以各宗族老人、老匠人为主，采取问答交谈式采访，录音录像等。 上述调查成果是综合以上各门类调查成果而形成的综合包含一系列文字、图片、音像资料等在内的综合调查报告——《尧头窑遗址调查报告》。该报告首先要科学地反映尧头窑的现状；其次要反映尧头窑遗址的形成、发展与衰落的整个过程，并对各个阶段有翔实的介绍与分析；其次要反映尧头窑所在特定的时空范围内的社会关系及这种关系的变化；最后要反映尧头窑人类活动与自然环境的关系。 2. 考古发掘 由于地面调查的局限性，要全面认识和了解尧头窑陶瓷生产的文化内涵，尤其是地面已不可见的早期陶瓷生产的面貌，就必须进行勘探和发掘，找到关于尧头窑创烧时间、历史发展和各阶段产品种类和工艺特征等的地层学和类型学依据，从而对尧头窑生产历史和工艺发展有更深入的认知，为遗址的保护提供科学的依据。 由于1970~1990年代，窑址区瓷片曾被作为土窑建材使用，为获取瓷片，近20年间，村民在窑址区翻动挖掘，致使很多文化层堆积都被破坏。所以，尧头窑的考古发掘选点非常重要，需经过详细的调查和周密的计划，选择地层堆积未被扰乱以及产品种类时代特征明显的区域谨慎的进行，如与瓮窑区相比，碗窑区产品的时代特征更容易判断，发掘选点时可侧重考虑。 3.考古测绘 在全面调查和局部发掘的基础上通过遥感、低空航拍等进行测绘，对古代窑炉或作坊进行三维扫描或摄影测量，建立尧头窑GIS地理信息系统。为遗址的保护规划和旅游开发做好基础资料。 尧头窑遗址的特点是其文化面貌的完整性，体现在拥有从原料开采、成形烧制到销售的完整的产业链和与此产业链相关的工匠组织管理模式、销售模式、信仰民俗等等物质和非物质的文化因素。所以，其调查、发掘等综合性的研究工作都要围绕这个特点全面、系统的展开，只有这样才能准确把握和深入了解尧头窑遗址的内涵，完整的认识和复原尧头窑遗址的全貌。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已经开始循此思路着手工作，初期地面考古踏查已经完成，并为遗址的保护规划提供了前期资料。 （《中国文物报》2013年12月6日5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