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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我初次到美国，感到其墙至少，几乎要笑自己国人的小气了——贫穷如此，尚不忘在破烂的房屋周围加上一道坚固的围墙，而不愿意将修墙的代价加诸房屋的建设，提高一些确实关乎自己舒适的享受程度，同时也要笑话这个喜欢修墙的民族，却最没有对个人隐私与财产的起码概念与尊重。 但是，另一方面，中国在历史上的确是富裕过的，这大约可能就是养成修墙习惯的内在原因吧——既然曾经相对于周围的邻里比较富裕，就需要修墙，保卫自己的一点点财产。最初的墙除了一般建筑之墙，应该是城墙，将整个的聚落环卫起来，这在距今7千年的史前时代就已经萌芽了。今天的考古发现证明，大溪文化早期的湖南澧县城头山遗址就有了高耸的城墙了，仰韶文化时期中国南北各地已有数处带墙的聚落。龙山时代是史前中国筑城的第一个高峰期。修墙的地方都是最先发达的地区，被城墙围起来的聚落遗址也多是当时当地规模较大、规格较高、财富相对较多的，或者至少是和重要的聚落遗址相邻的，战乱时期人们可以进去避难。后者叫寨，解放前在北方不少地方还有残留。把富人或者统治者的居所围起来与否，史前时代的情况不太清楚，夏商周时代是肯定的了，那时候已经城中有城，即后世都城中宫城的雏形。山西陶寺龙山晚期已经有大城套着小城；夏代的二里头宫殿区用厚实的城墙与聚落中的其他区域分开；偃师商城修完小城又在周边扩建大城；殷墟北边早于殷墟的洹北商城，发现了最大的宫殿带着有走廊的围墙；周原的凤雏宫殿几乎是典型的四合院了，据说还有后世的照壁，统治者不仅在此发号施令，连饮食起居也和民众越离越远。这一传统历代就一直继承下来了。因此，后来的中国北方人口密集地区的四合院之类其实有十分久远的历史，故宫就是规模最大的四合院，因为它是皇家建筑，里边是院套院，墙连墙，大大小小，虚虚实实，将社会、家族分割成不同的部分。 战国时期各国之间战祸惨烈，有些国家就开始在自己的边界修墙，试图把自己与别的国家隔开，发展起来就是长城。中国古代最大的墙就是长城，全国人民一起来修，把整个华夏民族这个大家包围起来，防止游牧民族的染指。而今最雄壮的长城，大致东起于山海关，西至于嘉峪关，绵延万里，成为历史上农耕与游牧的大致界限，其实这个格局在秦代就已经基本上形成了。 直到现在，城市里的部队大院、机关大院、甚至连现在的居民小区也患上了这样的文化病，用各种各样的墙将自己圈起来，与别人隔开来。最近几年汽车渐多，人们开始感觉交通不便，加上与开放和谐社会不协调，有碍观瞻，于是便有人呼吁拆除这些围墙，北京市则由政府出面，提倡亮出楼房和路边绿化，但是新建的小区响应的很少，尤其是那些高档的小区门岗林立，只是很多新建筑已不再采用厚厚的砖墙，而是改用篱笆墙，在视觉上通透一些而已。总之，几千年形成的传统，难改，如果不拆掉民族文化心理中的那道墙，生活中的墙就将会一直延续下去。 二战之后，著名的柏林墙横亘于柏林市中心，不仅将德国分为东德西德，也曾经隔开了东西方两个意识形态不同的世界，成为冷战时代最鲜明的标志，大约可以和长城隔开农耕与游牧两种文化媲美了。但是柏林墙仅仅存在了40余年就在一夜之间垮掉了，现在人们有意地保留其中的一段作为文物，供人凭吊和感受历史，命运也与今天的中国长城相似——修墙修成了世界文化遗产，只是其历史、其积淀，我想柏林墙还是远远无法和我们的中华传统相比拟。 美国刚刚富裕了百十来年，尽管比起我们中国，墙修得少些，差些，但也已学起了修墙的毛病，最近为了防止墨西哥非法移民偷渡，前来分享自己的财富，他们在美、墨边境筑起类似于中国的长城——一道数百公里长的高墙，并在上边加上铁丝网，经常有人牵着狼狗沿墙巡逻。 目前正在修而引起诸多争论的是以色列沿1967年中东战争前的停火线（绿线）在约旦河西岸巴控地区与以交界地带修建总长约360公里的隔离墙，其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巴勒斯坦人的越境和恐怖主义的袭击，但是恐怖袭击的事件还是在不断发生着。 墙总是那些自以为有些积累的人修筑的，也是文化保守主义的表现。墙说：走开，我们不愿意和您们共享。墙分开了你我，也成为社会的分水岭，表明社会将进入另一种竞争的模式了。 但是，墙真的可以阻止人的越过，可以保卫人类的安全么？从长远的历史来看，从来没有过肯定的答复，而修墙与拆墙一直是人类文明交替斗争的表现之一。 (原文发表在《中国文物报》2010年6月4日8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