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那个妇女又来了。午饭后,阿珠在神龛前的香案上点了两支蜡烛和六支香,放了一些水果、荤菜和一瓶椰岛鹿龟酒,④之后便静坐在香案旁的一张竹椅子上,面对着通向后院的一扇敞开的门。她双脚微分开,双目紧闭,双手扶膝。 五分钟后,阿珠的腮帮微微有些鼓动,打了两个哈欠,双手抓住腿。几秒钟后,双脚突然向前伸直,头和身子向后仰,整个身子都绷直了,呼吸也重了起来,小腿开始剧烈地抖动。她仍然闭着眼,先发出“哈哈”的笑声,又发出“哼哼”的笑声,声音全然不像她平时说话时那样低沉,更像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洪亮而饱满。这时,旁边有人悄声说:“老相公来了!”当阿珠睁开眼时,双目炯炯有神,睁得很圆,和她平时浑浊且有些散乱的眼神不同,此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挺起胸,双手扶膝,两腿分得很开,极像一个男子的坐姿。 接着那个中年妇女跪在地上,哀求着说:“老相公,救救我!我死去的老公每天晚上都来找我睡觉,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阿珠笑了笑,摇了摇头,叹着气道:“这个(鬼)是你丈夫带进来的,他是你(死去)的公公!我知道了,这个不是什么好事,这几天天气不大好,他跟着你的丈夫进来。你天天一个人在家里,家里的后门不太干净啊!” 突然阿珠变得很生气,大声地说:“你为什么要(附)在她的身上?你病痛的时候她服伺①你,你连媳妇都不认识啦!这样的事件你也做得出来!你这个做大辈的比畜牲都不如,她(媳妇)还在阳间啊!这个事体②已经是很大的问题了!”众人听完后,才知道上阿珠身的陈老相公是在斥责附在这位妇女身上的她公公的阴魂。 阿珠又向这位妇女解释说:“你祸水③在身,你家大人真的连畜牲都不如,他现在要讨饶了!哈哈哈哈!”又对“附体的阴魂”说:“这户人家真是,哎!我不会饶你了!我让地藏王菩萨来看看该怎么办好!”沉思一会,挥手说:“震他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将军,给他七十大板吧!把他关进去,看他的影响!”④接着,又用越剧中男子的唱腔唱道: 你的祖宗来得不好,子孙也不会好,亏得你东拜西拜,家里头还安耽⑤,没有你这样一个,你两个儿子也要完蛋! 跪在阿珠前面的妇女已是泪流满面,一边磕着头,一边连声说:“谢谢老相公!谢谢老相公!”阿珠又对她说:“你起来吧,这样的人家,唉!你放松吧!”妇女坐正,阿珠对着她的身体,十指张开,凌空用力地从上往下地抓,似乎要把她身上的什么东西抓出来,抓完一下就使劲地扔出去,同时还重重地跺着脚,嘴里还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在做抓和甩的姿势时脸部表情很痛苦,脸部肌肉几乎扭结在了一起,似乎闻到了什么臭不可挡的味道。之后她告诉周围人说鬼是很恶臭的,有人身上附鬼了,走过她身边她就能闻得到。阿珠一边用力地抓和甩,一边用嘴用力地吹,似乎想用自己的气将那个妇女吹干净,接着手又上上下下地凌空摆动。这样的过程持续了约有五分钟。 自始至终,阿珠都没有直接接触“患者”的身体。她通过说和唱的方式给“患者”解释“病情”,并用自己的身体动作治疗“疾病”,有时当时就把人治好了,有时还需要他们之后有些措施,如供奉老相公、喝“圣水”、烧纸钱、为庙里做布施等等。 “治疗”结束后,阿珠闭目放松,呼吸变轻,开始连续地大打哈欠,头再次向后仰,全身绷直,再次放松。当她睁开眼之后,又变成了那个眼神浑浊、说话声较轻的普通老太太,只是显得很疲惫,周围人忙给她端水。她告诉别人,“上神”时她什么也不知道,都是别人事后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才了解其中的情况。 在多次“上神”的过程中,巫婆的表演内在地建构和强化了一种关于神灵体系的地方性知识,并向人们反复灌输相关道德知识,如孝道、妇道、知恩图报,也包括宣传信仰陈老相公是有功德的善事。在她的仪式中呈现出来的神灵世界中,神灵们有不同的分工和职能,观音可以像医生那样开药方,地藏王菩萨可以派遣天兵天将去抓鬼,而陈老相公法力极大,可以请各路神仙来帮忙等等。另外,神灵并不无私地给人“治病”,他们会根据当事人的不同情况提出不同的要求,比如给什么神灵烧多少沓纸钱、在家设信奉陈老相公的神龛,拿出多少钱去当地的寺庙还愿、留给阿珠多少“办事”的钱等。虽然在人与鬼神打交道的过程中,显得特殊又神秘,但实质上与现实社会中的互惠法则无异。当人们对神有所求时,便自动建构了某个神灵的权威,去遵守由神灵提出的互惠要求,人们自动服从就会达成自己的心愿。很明显地,其中神灵的等级地位高于普通人,人们通过被动的“报”试图去换取一种神圣力量的“施”。“鬼界,还有整个神灵世界,都是基于来自人间的资源供给和馈赠才得以成立的”。(渡边欣雄,1998:130) 村人的许多有关信仰知识,包括神灵的喜好,一些生活禁忌,以及如何供奉敬神,如何防治鬼的侵扰等等,大多来自“上神”时人们的询问和神灵的回答,这些知识都是通过陈阿珠这个媒介来传递达成的。所以,乡村巫婆在仪式中不仅是人与鬼神之间达成交流的载体,让村人深刻体验到该种信仰对象的“实有”和“有形”,① 身体力行地感受到神圣的力量和产生敬畏的情感,而且还成为传播和认知有关信仰知识的有效介质。许多被“医治好”的村人从此在家中供奉起陈老相公,成为崇拜陈老相公的信众。他们在物质和精神上有力地支持了陈阿珠重构当地信仰生活的实践活动,积极响应她以下的重建地方庙宇的观念与行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