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吉野主张的日本犬饼习俗源于中国古代的“犬磔”,有说不通的地方。因为“犬磔”是杀犬,而犬饼以米饼做成犬形,是用犬来守卫、防盗。如果期望以狗防盗,无疑应活之而不应杀之。日本人通常解释正月追鸟是为了预祝丰收。但是,鸟为农害一般应当是秋熟前后。也许是考虑到这一矛盾,柳田国男在《年中行事觉书》中解释说:“追鸟在江户是贴追鸟的特殊纸符,但在关东乡下,是形成于‘一次赶跑鸟,秋天就省事了’这种想法。这是在小正月(正月十五日)晚对孩子们来说最有趣的一种名字很有趣的叫做‘waahoi’田间游戏。”(柳田国男,1963:235)对于正月时节的“犬饼”和“追鸟”习俗,“预祝丰收”和“一次赶跑鸟,秋天就省事了”这样的解释,以及像吉野裕子那样从五行做解的“五行追鸟说”,可能都是后起的解释。就其起源来讲,参考《荆楚岁时记》下述记载,对“犬饼”和“追鸟”是有可能重新做出解释的: 正月七日,多鬼车鸟度。家家捶门打户,捩狗耳,灭烛灯禳之。(宗懔,1993:301-303) 这里出现的鬼车鸟,一名姑获鸟,俗名九头鸟,传说它有九首,是一种恶鸟。古代典籍中关于鬼车鸟记载很多。唐段公路《北户录》云: 《淮南万毕术》曰鸱鸺致鸟。注云取鸱鸺折其大羽,绊其两足,以为媒,张罗其旁,众鸟聚矣。《博物志》又云:鸺鹠鸟,一名鸱鸺,昼日无所见,夜则目至明……人截手爪弃露地,此鸟夜至人家,拾取视之,则知有吉凶。凶者更鸣其家,有殃也。《陈藏器》引《五行书》:除手爪埋之户内,恐为此鸟所得,其鸺鹠,即姑获鬼车鸮类也。 宋代唐慎微《证类本草》卷十九云: 《玄中记》云:“姑获,一名天帝少女,一名隐飞,一名夜行游女。好取人小儿养之。有小子之家,则血点其衣以为志。今时人小儿衣不欲夜露者,为此也。时人亦名鬼鸟。”《荆楚岁时记》云:“姑获,一名钩星,衣毛为鸟,脱毛为女。”《左传》云“鸟鸣于毫”,杜注云:“是也”。《周礼》“庭氏以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射之,即此鸟也。” 鬼车晦暝则飞鸣,能入人室,收人魂气,一名鬼鸟。此鸟昔有十首,一首为犬所噬,今犹余九首,其一常下血滴人家则凶。夜闻其飞鸣,则捩狗耳。犹言其畏狗也。亦名九头鸟。《荆楚岁时记》云:“姑获夜鸣,闻则捩耳,乃非姑获也,鬼车鸟耳。二鸟相似,故有此同。”《白泽图》云:“苍,昔孔子与子夏所见,故歌之。其图九首。” 又宋代李昉等编《太平广记》亦载: 鸺鹠乃鬼车之属也,皆夜飞昼藏。或好拾人爪甲,则知吉凶,凶者辄鸣于屋上,其将有咎耳。故人除指甲,埋之户内,盖忌此也。亦名夜游女,好与婴儿作祟,故婴孩之衣,不可置星露下,畏其祟耳。又名鬼车,春夏之间,稍遇阴晦,则飞鸣而过,岭外尤多,爱入人家,烁人魂气。或云,九首,曾为犬啮其一,常滴血,血滴之家,则有凶咎。《荆楚岁时记》云:“闻之,当唤犬耳。” 参考这些记载,我们可以为前述《荆楚岁时记》的记载做一个比较全面的诠释:第一,鬼车鸟又名鸧、奇鸧、鸧,或姑获、女鸟、乳母鸟、鬼鸟、九头鸟,此外,尚有苍,逆鸧、夜行游女等等众多个名字。第二,传说中鬼车鸟有九头,天阴时出,叫声如车。也许因为正月七日虽然已经是阳气初起,但阴气正盛,所以“多鬼车鸟度”。第三,鬼车鸟能收人魂气、滴血害人,所以要攘避之。第四,因为鬼车鸟一首为犬所噬,所以畏犬。《荆楚岁时记》中记载的“家家捶门打户,捩狗耳”,大概就是为了通过声响和狗叫,吓跑鬼车鸟。《太平广记》引《荆楚岁时记》云“闻之,当唤犬耳”,所用禳解的道理也是同样的。又因为鬼车鸟“夜行,见灯光则坠”,所以为了不让飞度的鬼车鸟落下来,要“灭烛灯禳之”。 我认为,日本习俗中的“犬饼”与“追鸟”都有中国习俗的影响。正像和歌山县的犬饼习俗和追鸟之俗有重合一样,发生在古代日本正月十五前后(部分地区是正月七日)的犬饼、追鸟这两种习俗,是相互关联的。这两者之间的关联点,不是五行观念,而是它们共同起源于中国古代《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有关禳避鬼车鸟的习俗。在日本普遍流行的正月追鸟之俗,最初的起源大概是赶走鬼车恶鸟,而不是为了追赶要到秋天才到来危害庄稼的鸟。正月做犬饼置于门口与窗边,最初也不是因为防盗,而是用来对付怕犬的鬼车鸟。至于后来预祝秋收和置犬防盗的解释,乃是中国古俗在流传过程中失去了本意后,日本人重新赋予它的新解释。而从“庭氏以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射之,即此鸟也”推想,吉野裕子介绍的日本福井县敦贺郡的白木村正月七日的“射事”,最初要射的应当也是鬼车鸟。 近五年来,笔者一直在研究中国古代岁时对日本的影响。在这一领域,需要用《荆楚岁时记》来加以解释的问题很多。限于篇幅,其他内容笔者将另找机会再做介绍。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6年第1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