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藏族大百科式英雄史诗《格萨尔》中蕴含着丰富的原型意象。这些原型意象的开掘与探索对《格萨尔》史诗的深入研究有着重要的学术价值。文章对史诗中诞生原型、英雄原型、恶魔原型三个原型意象系统进行了较为深刻细致的阐释,以期挖掘出史诗中沉潜的文学人类学元素,为史诗的研究开辟一个全新的视角。 中图分类号: I207.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2338(2009)04-0083-05 关键词:原型意象;诞生原型;英雄原型;恶魔原型 神话是一个民族宏大的宇宙、历史的意识构架,它蕴含着民族的哲学、艺术、宗教、风俗习惯以及整个价值体系的起源,凝定了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的最初基原,并在以后的历史进程中,积淀在民族精神的底层,浸透到人们生活的各个侧面,转变为一种自律性的集体无意识,成为人类社会中到处存在的一种动力因素,深刻地影响和左右着文化整体的全部发展。神话的精神深深地浸入到文学艺术的底层,纵观文学艺术发展的历程,从始至终无不烙有神话的印迹。神话对文学艺术,尤其是对史诗的渗透和影响更为明显。神话中的原型模式为文学规定了一系列的共同母题,伟大的英雄史诗中往往蕴含着丰富的神话原型和神话观念。因此,对史诗进行神话原型阐释,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意义深远。《格萨尔》作为藏族人民集体创作的一部伟大的英雄史诗,其文本充满神秘的神话色彩,可以说她就是一部典型的神话文学。因此,对《格萨尔》史诗进行神话原型研究,通过原型发掘出史诗潜在的文学或文化意蕴,其价值和意义就显得不同寻常。 一 要研究《格萨尔》史诗原型,首先我们得了解“群体意识”这个概念。我们所说的“群体意识”与法国人类学家迪尔凯姆所提出的“集体精神”是同一概念。人类有两种意识类型,一种是个人的意识,另一种就是所谓的“集体精神”。迪尔凯姆认为,“集体精神”为整个群体所共有,但它并不来自个人意识的总和,也不是从直接经验中取得的,而是由社会强加给个人的。集体精神的存在不依赖于社会个别成员的存在为条件,社会群体先于个体而存在,当个体死亡时,群体依然存在,“集体精神”也依然存在。①迪尔凯姆“集体精神”的思想被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所继承,在列维—布留尔那里,“集体精神”发展成了“集体表象”的概念。布留尔对“集体表象”作了这样的定义:“这些表象在该集体中是世代相传;它们在集体中的每个成员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同时根据不同情况,引起该集体中每个成员对有关客体产生尊敬、恐惧、崇拜等等感情。它们的存在不取决于每个人;其所以如此,并非因为集体表象要求以某种不同于构成社会集体的各个体的集体主体为前提,而是因为它们所表现的特征不可能以研究个体本身的途径来得到理解。例如语言,实在说来,虽然它只存在于操这种语言的个人的意识中,然而它仍是以集体表象的总和为基础的无可怀疑的社会现实,因为它是把自己强加给这些个体中的每一个;它先于个体,并久于个体而存在。”②列维—布留尔的“集体表象”思想,到了瑞士心理学家荣格那里,又发展成为“集体无意识”。在荣格之前,心理学家们普遍认为,无论是意识心理还是无意识心理,它们中的绝大部分皆起源于生活经验;就连荣格的老师、对无意识理论作出了卓越贡献的弗洛伊德,也认为无意识心理产生于人的童年创伤性经验的压抑。这些观念,被心理学家们归纳为心理学中的“环境决定论”。但是,荣格发现,人类的无意识心理并不完全来源于个体的生活经验,比如,人对于蛇和黑暗所具有的恐惧心理,并不需要通过与蛇的遭遇或经历黑暗才形成,这种恐惧心理是与生俱来的。我们之所以能够“继承”对于蛇和黑暗的恐惧,是因为我们的原始祖先经历过无数代人的这种对于蛇和黑暗的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类恐惧的性向便逐渐铭刻在大脑之中。并且,由于人类的祖先曾经面临来自毒蛇的伤害,这样,他对于毒蛇的恐惧感就会促使他们预先进行防范;这种或这一系列的恐惧以及预先防范,使人类在身体进化的过程中发生种质的变异,这种变异也就传给了后代。③这种自身存在而不依赖于个体经历的无意识,便是“集体无意识”。 集体无意识是心灵的一个组成部分。心灵包括三个层次,即意识、个体无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心灵的意识方面犹如一座海岛,水面上那一可见的小部分是个体意识层,而隐藏在水底的部分为无意识层;无意识层又可分为两个部分,由于潮汐运动才露出来的那些水面下的陆地部分代表个体无意识,所有的岛最终以为基地的海床,就是集体无意识。荣格强调蕴藏在集体无意识中的强大力量,他认为这些力量对精神发展起着最大的作用。集体无意识是潜藏在每个个体心底深处的超个人的内容。研究这些内容,使荣格从精神病病例转向了神话和民间文学,即从精神医学转向了人类学。这样,荣格终于找到了集体无意识的可证的实体。在荣格的早期著作中,这种实体被叫作“原始意象”,后来则正式命名为“原型”。荣格认为:“个体无意识主要是由那些曾经被意识但又因遗忘或抑制而从意识中消失的内容所构成的,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却从不在意识中,因此从来不曾为单个人所独有,它的存在毫无例外地要经过遗传。个体无意识的绝大部分由‘情结’所组成,而集体无意识主要是由‘原型’所组成的。”荣格所说的原型,“从字面上讲就是预先存在的形式——并不是孤立的现象,而是某种在其他知识领域中已被认可和命名了的东西。”“与集体无意识的思想不可分割的原型概念指心理中明确的形式的存在,它们总是到处寻求表现。神话学研究称之为‘母题’;在原始人心理学中,原型与列维—布留尔所说的‘集体表象’概念相符。”④在荣格的后半生中,他致力于探究种种原型,写作关于原型的著作。在无数原型之中,他确定并描述的原型有:诞生原型、复生原型、死亡原型、巫术原型、英雄原型、儿童原型、恶作剧原型、上帝原型、恶魔原型、智老原型、大地母亲原型、巨人原型,以及许多自然对象原型,例如树的原型、动物原型;还有不少人造的原型,例如圆环原型、武器原型等等。荣格发现:生活中有多少典型的情境,就有多少种原型。“1922年5月,荣格在苏黎世为德国语言与文学协会作了一场题为《论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的学术报告。他说道:原始意象或原型是一种形象,或为妖魔,或为人,或为某种活动,它们在历史过程中不断重现,凡是创造性幻想得以自由表现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踪影,因而它们基本上是一种神话的形象。更为深入地考察可以看出,这些原始意象给我们的祖先的无数典型经验赋予以形式。可以说,它们是无数同类经验的心理凝结物。它们呈现出一幅分化为各种神话世界中的形象的普遍心灵生活的图画。但神话的形象本身仍是创造性幻想的产物,它们仍有待于转译为概念语言。在神话时代只存在这种语言的开端;然而一旦创造出了必要的概念,就将使我们能够抽象地、科学地理解作为原始意象的基础的无意识过程。每一个意象中都凝聚着一些人类心理和人类命运的因素,渗透着我们祖先历史中大致按照同样的方式无数次重复产生的欢乐与悲伤的残留物。它就像心理中一条深深的河床,起先生活之水在其中流淌得既宽且浅,突然间涨起成为一股巨流。大凡碰到有助于原始意象长时期储存的特殊环境条件,就会发生上述情况。每当这一神话的情境再出现之际,总伴随有特别的情感强度,就好像我们心中以前从未发过声响的琴弦被拨动,或者有如我们从未察觉到的力量顿然勃发。原始意象寻求自身表现的斗争之所以如此艰巨,是由于我们总得不断地对付个体的、即典型的情境。这样看来,当原型的情境发生之时,我们会突然体验到一种异常的释放感也就不足为奇了,就像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力所操纵。这时我们已不再是个人,而是全体,整个人类的声音在我们心中回响。个体的人并不能完全运用他的力量,除非他受到我们称为理想的某种集体表象的赞助,它能释放出为我们的自觉意志所望尘莫及的所有隐匿着的本能力量。⑤ 这一大段文字是荣格较为艰涩的著作中写得相对清晰生动的一段,它告诉我们:原型与神话有关。在神话的世界里,我们可以寻找到种种人类同类经验的心理凝结物,即原型。原型中凝聚、渗透着人类的种种普遍性情感因素。每当生活中相应的典型情境出现,人的意识里的集体无意识层中的原型便会被激活、苏复、释放出来。这种被激发的意识,不是个体的意识,而是一种群体的意识。 荣格的这一番话触及到了我们需要深入探讨的一个问题:既然我们认定史诗是一种群体意识外倾的表现形式,而神话既是凝结着我们祖先无数的典型经验化成的图象,又是一种群体的意识,那么,在神话色彩浓郁的英雄史诗之中,我们就一定能寻觅到古代神话的原型。 史诗是特定历史时期的文学现象,“它往往跨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成为一个民族历史、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知识的总汇,所以某一个民族的史诗常被认为是这个民族的‘百科全书’和形象化的历史。”⑥《格萨尔》史诗歌颂的对象格萨尔大王是人而不是神,但史诗毕竟脱胎于神话,天然地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这就为我们对史诗进行神话原型求证提供了可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