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节的民俗文化内涵 郭翠潇:巴莫老师,你是一位民俗学者,您认为火把节的民俗文化内涵是什么? 巴莫曲布嫫:钟敬文先生有一句话我记忆犹新,大致是说民间节日是多种文化活动的集合体,“是民族文化的一种展览会。” 凉山每年的火把节都有传统节俗活动的,节期三天,除了斗牛、斗羊、斗鸡、摔跤、赛马等民间竞技活动之外,还有在“朵乐荷”(女子歌舞,男性不能参加)的同时,长老们(男性)就开始进行传统的选美了,不过最有意思的还是“点火把”、“耍火把”了。通常而论,民俗中的生养婚娶、饮食起居、服饰冠履、岁时节令、年中行事、耕牧稼穑、占卜禁忌、信仰崇拜、游艺竞技、民间工艺等等有形民俗和无形民俗,实际上都体现着每一个民族民间社会所认同的价值观念、行为准则和生活旨趣,同时也就折射出丰富、复杂的民俗文化内涵。由于长期的历时性发展(时间维度上的)和地域性的演变(空间维度上的),火把节所呈现出的民俗文化内涵不可能还是早期那种单一形态,而是复合形态,含括了传统社会的多种活动事项,包容着宗教、信仰、伦理、歌舞、技艺、民间审美等丰富的内涵。民间广泛流传的“火把节传说”,就为我们提供了分析和研究的可能性: 西南各民族的火把节传说作为当地民俗生活的纪实,作为民俗传承的口头叙事,其重要的表现方式,就是以其特有的叙述方式,用形象而生动的故事情节,将内隐的或外在的民俗观念和民俗事象的发生、衍变具象化。在一定意义上说,西南少数民族民间岁时的划定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节日传说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面貌,涉及到的深层文化内涵则更为丰富和复杂。西南彝语支民族都沿传着异常丰富的“火把节传说”,同时也说明了习俗与传说之间的循环促进,这一带普遍意义的文化现象客观地、动态地在西南众多民族中存在着、发展着,为我们考察火把节的民俗文化乃至与节日相关的口头传统提供了丰富的研究内容: 很早以前,天上有个大力士叫斯惹阿比,地上有个大力士叫阿体拉叭,两人都有拔山的力气。有一天,斯惹阿比要同阿体拉叭比武,即摔跤,可是阿体拉叭有急事要外出,临走时,他请母亲用一盘铁饼款待斯惹阿比。斯惹阿比认为阿体拉叭既然以铁饼为饭食,力气一定很大,便赶紧离开了。阿体拉叭回来后,听母亲说斯惹阿比刚刚离去,便追了上去,要和他进行摔跤比赛,结果斯惹阿比被摔死了。天神恩梯古兹知道了此事,大为震怒,派了大批蝗虫、螟虫来吃地上的庄稼。阿体拉叭便在旧历六月二十四那一晚,砍来许多松树枝、野蒿枝扎成火把,率领人们点燃起来,到田里去烧虫。从此,彝族人民便把这天定为火把节。 ──凉山彝族《火把节的传说》 撒梅王与异族抗争,他的头被砍掉了,待到星宿出现又长出一个头来与之奋战厮杀。最后,由于奸细的出卖,砍掉头用尖刀草扫过脖子后,撒梅王的头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死不复生。据说尖刀草上的红斑就是撒梅王的血染红的。后来撒梅人在每年的六月二十四、二十五都要打起火把纪念撒梅王,并寻找他的英灵。 ──彝族撒梅支系的《撒梅人的火把节》 善神阿番偷开天门,撒下五谷,使人间的幸福生活超过天上。天神见了大怒,派大力士到地上来出气。朵阿惹姿恨大力士霸道,与他摔跤,把大力士摔倒在地上,压出一个坑来,后来天雨变成湛蓝的长湖(路南淡水湖)。人们为纪念这位人间英雄,于农历六月二十四进行斗牛、摔跤、宰羊、燃火把等活动,以示悼念之情。 ──彝族撒尼支系的《撒尼人的火把节》 奴隶主那迢迢把很多的穷弟兄关在牢狱中,穷人阿真等在羊角上绑上火把,冲向那迢迢的府第,烧死奴隶主,同时也烧掉了穷人手上的绳索。为纪念这次胜利,人们举火把游行,相沿成俗。 ──彝族阿细支系的《阿细人的火把节》 罗婺彝家有个漂亮能干的姑娘,与彝家小伙阿龙早就相爱了。但附近十二个部落的男子都纷纷前来提亲,其中有个土官老爷凶狠残暴地说,如果不答应,就要血洗山寨,让全寨遭殃。姑娘无奈,答应在六月二十四相亲。相亲期到,姑娘穿上雪白的衣服、黑色短褂,胸前系一块花围裙,烧起一大堆火。十二部的头人也赶来了。姑娘深深地看了阿龙一眼后,纵身跳入火堆中。阿龙和几个小伙子想拽住她,可只扯下了她的衣角。四面八方的人们赶来,可她已经以死殉情。为了纪念她,十二个小伙抬起大牛推向对方,以推倒为胜。之后,杀牛饮酒、唱歌跳舞。后来彝家就把六月二十四定为火把节,被阿龙扯下的衣角,成了彝家妇女的围腰带,那焚烧姑娘的青烟,化为山寨的晨雾。据说清晨喜鹊鸣叫的时分,彝山的远处就隐隐绰绰地显出姑娘的身影,因此人们称她为喜鹊姑娘。 ──彝族罗婺支系的《喜鹊姑娘》 天神子劳阿普嫉妒人间的幸福生活,派一位年老的天将到人间,要他把人间烧成一片火海。老天将来到人间,看到一个汉子将年纪稍大的孩子背在身上,年小的孩子反倒牵着走,他感到奇怪,细一问方知背着的孩子是侄子,牵着的孩子是儿子,因哥嫂已死,汉子认为应该好好照料侄子。老天将为这样的人间美德深受感动,想着人们的心地是如此善良,怎忍加害于他们,便将天神烧毁人间的消息告诉给那汉子,要他告诉人们于六月二十五那天事先在门口点燃火把,以此免去灾难。于是千家万户都在这天晚上点起了火把,天神以为人们早已在火海中灭亡,便沉沉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后来,纳西族人民就把这天定为火把节。 ──纳西族《火把节的传说》 山上住着一个善人和一个恶人,恶人专吃人眼。六月二十四这天,善人用蜂蜡裹在山羊角上,点燃蜂蜡后叫山羊去找恶人,恶人看到火花,以为人们拿火枪来打他,便急忙躲进山洞,并用石块堵住洞口,结果被洞里冒出来的水淹死了。从此人们就不再担心恶人来吃眼睛,可以安安稳稳地搞生产了。因此拉祜族人民就把这天定为火把节。 ──拉祜族《火把节的传说》 此外在白族、彝族的火把节传说中,还有著名的阿南(即曼阿喃)的传说、柏节夫人的传说和慈善夫人的传说,故事情节与女性人物传说《曼阿喃》和《火烧松明楼》大体一致,是人物传说与火把节传说交叉衍变的结果。 关于“火把节”形成的传说,不但彝语支各民族都有着不同的传说,即使在一个民族内部也有着互不雷同的解释,如彝族各支系的传说都有相当强烈的地方色彩。上述传说仅仅是火把节传说中的几则代表性作品,从中我们大体上也能看出节日习俗及其传说在内涵及外延上的种种衍变。在此,我们将这些传说从大体上归纳为原生性、次生性和衍生性三个层级,从中可以看到火把节习俗和传说的发展与演变。 首先,火把节习俗和传说的形成,与族源相同的彝语支各民族的原生崇拜有关,其中尤以对火的信仰有更直接的联系,即以神圣的火照岁而祈年,以火色占农事:以火炬之明暗,占年岁之丰歉。除了各民族口头流传的节日传说之外,汉文文献均如是说:师荔扉《滇系》云:“火把节即星回节,六月二十五日,农民持炬照耀田间以祈年,通省皆然。”许印芳《五圹杂俎·星回节考》亦谓:“节之日是夕,在所人户,同时燃树,入室遍照幽隐,口中喃喃作逐疫送穷语,而农人持火照田以祈年,樵牧渔业,各照所适,求利益于大光明中。”“倒树当门卧,男妇撩衣跨火过,群相贺曰:‘灾星除矣,秽气解矣’。”袁嘉谷《石屏县志·天文志·岁时门》卷一也说:“六月二十五日,田野松炬烛天,占岁之丰凶,明则稔,暗则灾,幼者各燃松炬相斗,以胜负卜村之吉凶。”除文献记载以外,在西南彝语支各民族的火把节活动中仍保持着以火熏田除祟,逐疫去灾,灭虫保苗、催苗出穗、祈求丰年、招引光明、迎接福瑞的民俗功能,其间的民俗心理和信仰观念就是趋吉避凶。凉山彝族的火把节传说即反映了这种把火作为具有神秘因素的超自然力的原始崇拜,仍凝聚着火把节习俗及传说的原生态的民俗基因,属于早期形态的火把节节俗,其文化内核是火崇拜,与氐羌系统的彝语支民族崇火尚日的文化传统一脉相承。 其次,火把节传说有很多异文,虽来源各有不同,但都大同小异,其文本结构都按人与神的斗争─→人战胜神─→神进行报复─→人再次战胜神─→庆贺胜利和夺得丰收的叙述程式来结构故事。这些不同的文本都具有强烈的人本精神,都是以宣告人的胜利、神的失败而告终的,这与神话中以神为主导的叙事方式是不同的。随着社会的发展、历史的变迁,人类生存的核心问题的转移(从自然转向社会)及阶级社会的矛盾冲突的加剧,火把节的传说与各民族广阔而复杂的社会生活紧密交织为一体,进而成为表现民族矛盾、阶级矛盾的一种口头叙事途径,如云南彝族各支系的传说都是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斗争的缩影,既有歌颂撒梅王英勇不屈抵御外侵的神奇事迹,也有直接描述智勇双全的奴隶阿真计杀奴隶主、解救兄弟的反抗斗争,这类传说是次生性的火把节习俗传说,主题是歌颂祖先和英雄。 再者,就是后来传统道德观念对火把节习俗传说的渗透,反映为女性人物传说与火把节传说的相互交叉。不论是早期的喜鹊姑娘,还是后来的阿南、慈善夫人,大都有一种共同的“投火自焚”的命运结局,这类传说一方面反映了民族压迫和阶级压迫的黑暗现实及统治阶级内部的政治阴谋,另一方面更是“一女不更二夫”的刚烈女性的传说,意在表节烈之德。从喜鹊姑娘、阿南到慈善夫人,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殉情、殉夫、殉国的忠贞形象,人们将这些善良勇敢的女性人物的命运与火把节传说紧紧联系在一起,表达了特定历史时期人们“进贤烈而诋淫恶”的感情和愿望。这类传说应属后起,正如游国恩先生对“阿南传说”进行考证后所得出的结论一样:“火把节因慈善而起者,其在元明之交夫?”“不起于中古,而起于晚近之世。” 总之,从火把节传说的形成与演变过程中可以看到不同层级的历史累层,与这个节日在西南各民族民间长期发展是相同步的,火把节的传说在其久远的流传中不断衍变,甚至影响到了某些地区的节俗,使原生态的、“祭祀性的”火把节也附着上了“纪念性节日”的衍生涵义,如鹤庆的传说把六月十九妇女用凤仙花染红指甲也归到慈善夫人身上,说是对慈善刨夫尸把指甲都刨出血了或烫红了的一种纪念。这或许也是传说引发出新习俗的一个案例,值得探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