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战争》是纳西族东巴经中的一部重要的经典,纳西语称“董埃术埃”,是东巴经三大台柱作品中的英雄史诗,在纳西族和学术界都颇有影响。这部英雄史诗用纳西族象形文字东巴文写成,韵文体,共四千多行。它有完整曲折的故事情节,有个性鲜明、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有极富哲理的主题思想。史诗主要的故事内容是首先叙述了天地、人类、万物的形成,黑白两个部落的来历;接着描绘了白部落东部落和黑部落术部落之间的一场血族复仇的英雄战争,故事具有浓郁的神话色彩。 故事说东部落的首领米利东主从神界来到人界,他是天神盘神的儿子,生下“九男九女”建立村寨,创建了东部落居住在白天白地、白太阳、白月亮、白星宿、白山川、白牛马的地方,东部落一片光明。术部落首领米利术主也来自神界(恶神),生下九男九女建立村寨,创建术部落,居住在黑天、黑地、黑太阳、黑月亮、黑木、黑牛马的地方,术部落一片黑暗。黑白两个部落在黑白交界处设防线,各自守着自己的地盘。黑部落首领米利术主艳羡东部落的白日月而唆使儿子偷盗不成,陷在黑白交界处的铜铁架上身亡。米利术主为报亲子之仇大举进攻东部落,并叫女儿用女色诱捕米利东主之子阿路,阿路被米利术主残杀在黑海边。米利东主为儿子报仇、为保卫东部落免遭术部落侵犯而靠天神的帮助彻底打败术部落,保卫了白日月。战争以代表光明、正义的东部落战胜代表黑暗邪恶的术部落而告终。战争的根本原因是东术两个部落为了争夺白日月。争夺白日月也是作品的主题思想,其积极意义在于表现了英雄时代的核心精神,阶级社会产生前夜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作品通过为日月而战的英雄故事表现古代纳西先民不畏艰难险阻与黑暗邪恶作斗争的精神,以及民族崛起、形成的苦难历程,颂扬祖先奠定民族基业造福子孙的丰功伟绩和创世立业的英雄主义,以及民族发展的政治理想。为太阳而战的主题思想的核心是“黑”与“白”的观念,黑白观念赋予作品深刻的象征意义,象征着光明与黑暗的大搏斗。 为太阳而战,是作品独具的光辉点,其他国家和其他民族的英雄史诗几乎看不到这样完整的主题。其他英雄史诗所写的不外乎是直接为土地、为财产、为女人(其实英雄时代的妇女也只不过是隶属于男权社会的财产之一种)而发动战争。芬兰英雄史诗《卡列瓦拉》中也有为日月而械斗的情节,但并没有构成贯穿全文的主题,而《黑白战争》却是把争夺太阳作为贯穿全文的主题写人写事的。诚然,争夺太阳的实质仍然是争夺财产,因为英雄时代的私有观念已迅速发展起来,但作品并不直接写成争夺土地、山林、草场、牛羊等,而写成为太阳而战,这是很值得探索的问题。如何理解认识这部英雄史诗?它的主题思想如何形成?太阳如何成为征战双方的争夺对象?黑白观念及其象征性如何产生?笔者认为与纳西先民的原始宇宙观、原始哲学思想以及神话思维和英雄时代的社会现实生活诸方面有密切关系,这一主题思想有着复杂的文化因素。 为日月而战,这本身就具有奇妙幻想性和神话色彩,这不是凭空而来的,它首先来自纳西先民的原始宇宙观和神话思维。“人类精神是绝不能凭空创造什么的,它只能从经验与冥想那里受了精之后才能有所孕育。”(注:布封,《布封文钞》,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原始时代的人们的经验是什么呢?不仅要依赖大自然,有着物质的需要;更有精神的需要,需要不断认识、支配大自然,去认识有利和有害于自己的各种自然力,在精神世界里将自身锻造成推动人类文明向前发展的人。古纳西人从他们的生活生产的实践经验中已领悟、体验到太阳是生命之源生活之本,“关于自然生活的知识,关于现实的自然规律的知识,……还在社会生活的最早阶段,这种知识就在人们中间产生了。(注:(前苏联)格·尼·波斯彼洛夫著《论美和艺术》刘宾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但是,这时“人们在弄清自然生活中外表上明显可见、不断反复的有规律的过程和关系时,还不能弄清、检验和理解其更深一层的因果关系。”(注:(前苏联)格·尼·波斯彼洛夫著《论美和艺术》刘宾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版。)所以这些知识往往同谬误联系在一起。《黑白战争》开头关于人类万物,东术(即黑白)两个部落的起源的神话传说就包含着这样的思想认识。传说中说:世界混沌之初,在有太阳的上方(天空)“出了佳音,在下方(大地)出了佳气,佳音佳气结合起变化”,才出现了一滴白露,而后白露变白蛋,而后变五种彩云,五种彩云实为太阳光的色彩;而后才有各族之神,而后才有人类始祖米利东主及其东部落的白天白地,东部落沐浴在白太阳的光明世界里,人们生活、劳动,守护着自己的白天白地和天神赐予的神山、神海、神树,白太阳光辉照耀下的东部落欣欣向荣,呈现出一派美好景象。同时与东部落对立的是黑暗的术部落,黑天黑地,山川、河流、草地、牛羊全是黑暗之物,首领米利术主是黑暗邪恶之魁,术部落是罪恶之总源。这是神创观与生殖观合二而一的原始宇宙观,其中含有物质的观点,变化发展的观点,这实际含有世界宇宙本原论思想。孙中山先生在其著作《心理建设》中论述世界本原时说:世界“进化之时期有三,其一为物质进化之时期,其二为物种进化之时期,其三为人类进化之时期。”(注:转引自肖万源所著《中国近代思想家的宗教和鬼神观》,安徽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所谓物质进化时期就是物质(我国道家哲学所称的“道”,孙中山称“以太”)自身运动、演化而形成地球(宇宙);所谓物种进化时期,即指地球形成后产生细胞,而后进化为有机体的动植物,再由动物进化为人;人类进化时期,即指人类出现到人类社会形成的时期。古代纳西先民的古朴宇宙观明显地包含着这样的唯物主义观点,然而也有神创说掺杂其间,融入了人类童年时代的原始神话思维成分,由虔敬笃诚的自然崇拜体现出来。在先民的原始意识(思维)中,大自然与人类共同组成一个对立统一的整体,将对现实萌生的价值观作为判断自然力的标准,于我有害或有利;再加上认识上的虚幻性(或神话化),将大自然神化,将自己的希望、理想寄托于臆想中的神,特别是自然神,将人的悲欢苦乐感情乃至生命与之融为一体,把指向人的行为与指向物的行为不能区分开,大自然的真正科学性不被认识;没有能力把“‘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人类的和非人类的;‘主观的和客观的’严格地对立起来”、(注:(美)约翰·杜威著《人的问题》,傅统光、邱椿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区分开来,于是出现了人的思想与神力(自然力)、人的生命与自然的“生命”互渗的“奇迹”。于是纳西先民在实际的体验中得到了太阳的恩惠,有了它才有了宇宙万物及人类,便热情歌颂它带来的光明幸福,崇拜之至。可是,宇宙除了有白昼还有黑夜;太阳除了造福人类也给人类带来灾祸,黑暗、干旱、水涝、洪水、冰雪等自然灾害给人类带来灾难、恐怖。人们既得到了大自然的恩惠,又受到了它的惩罚,对太阳这一自然实体产生了既崇拜又恐惧的心理。大自然给予人类正反两面的经验迫使纳西先民积极思索,但他们揭不开自然界的“奥秘”,在物我一统,人与自然的生命互渗的原始神话世界里,先民在想象中即“冥想”中便产生了白太阳、黑太阳的观念,白昼属于白太阳,黑夜属于黑太阳。求生的欲望又使人们产生战胜自然灾害。战胜黑暗罪恶世界的愿望。于我有利的是美的、善的,于我有害的是丑的、恶的,以其特有的善恶观念把白太阳人格化、神格化为善神,反之,黑太阳便成为恶神,白太阳神和黑太阳神便如此诞生。这极生动地表明:“古代艺术的土壤和宝库是人们对于现实的神话态度,是自然对人的威力不在实践上,而是在素朴的拟人观方面。”(注:《马克思、恩格斯的美学与西欧文学》,转引自《外国文学参考资料》(上)高等教育出版社,1959年版。)《黑白战争》这一纳西族的“古代艺术”生动地表现了纳西先民对于自然的神话态度,这是人类对于客体的思考。另一方面,古纳西人对人类社会现实也采取了神话态度,将人神格化、将历史神话化。英雄时代多战争的社会现实促使人们具有创造世界、主宰世界的社会理想,在民族崛起形成的时代潮流中努力求得民族的生存发展,这一政治理想是人类对本体的思考。将人类的本体思考和客体思考投射到英雄史诗中去,在原始神话思维和古朴的宇宙观中将原始意识和现实意识相结合,塑造出米利东主这一艺术形象,将其神格化为至上之善神,是美善,光明之象征,米利述主是万恶之恶神,是邪恶、黑暗之象征,各自为着自己的社会理想而斗争,进而有了象征社会集团的东部落、术部落,各代表两种社会利益,便有了“黑”、“白”两个部落的血族复仇战争。为争夺白太阳进行血战。作品表现了“黑”与“白”、恶与善的尖锐对立,热情歌颂白太阳神及其化身米利东主善神造福人类、光明永驻人间;鞭挞诅咒黑太阳神及其化身米利术主恶神给人类带来的灾难祸患,使人看到古纳西人的聪明活泼的头脑怎样把对于某一个神的崇拜和对于一种自然力的猜测结合在同一情感里。在这同一情感里“黑”与“白”,善与恶,光明与黑暗尖锐对立,便产生了英雄史诗为太阳而战的主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