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节日,是民族传统文化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它是我们历代祖先在长期社会活动过程中,适应生活的、生产的各种需要和欲求而创造出来、修增过来和传承下来的。它凭借着现实的各种条件,发挥着众人的智慧、能力和想象,为人们的生存、安宁、健康等要求服务。由于随着人们能力、智力等的发达和经历时间的长久,这种传统文化,越来越显得丰富多姿。它不仅满足了人们一定的生活要求,也推进和巩固了社会秩序。它独特地尽着一种文化功能。 时代和社会不断变化着、前进着。民间节日这种传统文化,不免显出它的局限性,乃至于落后性。因此,有些被淘汰、筛刷了,另一些则以改变了的形态乃至机能被保存下来。这是宇宙自然法则在文化上的显现。 这里,让我试谈谈民间传统节日的情趣问题。 由于各种节日适应人们的生活和心理的需要而产生、存在的,它除了有着理智的、实用的成分之外,也自然要带着一定的诗意的生活情趣。这两者往往是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的。如大量存在的宗教艺术,就是显明例子。如果在民族文化(包括民间节日在内)中,只有那些理智的、实用的成分,而毫无生动的生活情趣的话,那不仅将使这种文化枯淡无味,甚至于难以存立。 我们莫只谈理论。在传统的许多民间节日中,有不少活动,现在看来,有点呆气可笑。可是,在那里面,往往蕴藏着,乃至于呈露着值得玩味的生活气韵。例子掇捡不尽。立春要打春牛,或插上竹枝、万年青以迎春。旧历新年的名堂更多了。放鞭炮,踢毯子,贴春联,亲友贺年,插柳枝、柏枝于门首。元宵节,放烟火,舞龙灯,猜谜语。二月二日(或十二、十五日)百花生日,姑娘们用彩绸作成花朵缀枝上以庆祝。清明出门踏青,插柳条。七夕用瓜果祀牛郎织女,姑娘们忙着在月下穿针或偷听牛女的情话。中元在水里放荷灯。中秋供奉嫦娥和兔儿爷。重九登高,放纸鸯(南方),插茱萸。 这些传统节日的活动,从其起源说,大都跟原始宗教和法术有关,是人类智力还不发达时期,为满足生活愿望的行动表现。它的要求是正当的,但作法却往往是空想的(在众多的民间节日活动中有不少是有一定实际作用的,我们这里说的不属于那一类)。但是,它带有生活的气息和情味,并不纯粹是那种抽象的、思辩的干泉秃木。而且在历史过程中,由于人们的社会生活和智力的发展,它的大部分不知不觉已经逐渐被净化了,那由于愚昧无知所产生的部分被抛弃,而那些富于生活情趣的、无害乃至多少有益的部分却被留在筛子上。现在清明放风筝(南方),谁再想到“放晦气”的古代法术呢?端阳划龙船,谁还理会到那驱逐瘟疫的固有意义呢?中秋节儿童们玩兔儿爷这种土偶,哪里还会想到供奉月里的神仙的事呢? 如果我们掌握了这种民间文化发展的自然法则,加以运用,并使之发展,那么对于民族传统文化的继承,一定会起到相当的有益作用。在传统文化的宝库里,民间节日的种类和所包含的活动是十分丰饶的,其中带有一定生活情趣,值得加以识别、抉择,从而可以保存下来的事物也很不少。只要我们有眼力、有决心去着手,收获是不亏负我们的。 我们现在正在建设社会主义社会。为着完成这种崇高任务,当然要创造出跟它相适应的新文化。这种新文化的内容,一方面是根据现实的需要和可能条件新创出来的,另一方面,是对传统文化加以清理、辨别,选择和改造,并揉合于整个新创的文化之中。这是正确的方针,我们现在基本上也是这样办的。从民间节日方面说,对于春节(旧历新年)等的处理就是例子。我希望在这种文化活动上,步子更放大些,把传统民间节日活动中那些确实带有生活情趣的一些活动,认真加以挑选和运用。这样做,不但丰富了我们的新文化,也将使这种新文化确实地具有较多的民族色彩和感情,而这点是很宝贵的。我们怎么会满足于那种没有民族传统源泉的“新文化”呢? (原文刊于《光明日报》,1988年2月21日。转自:钟敬文著:《谣俗蠡测──钟敬文民俗随笔》,巴莫曲布嫫、康丽编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