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与对话] 记者:对于这些口头传统,你更关注它们的内容还是形式? 阿伦·泰特:在美国,早期的学者大多关注口头传统的内容。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开始,学界形成了一个普遍的转向,大家开始更多地关注口头传统的活形态研究。也就是说,聚焦于这些口头传统是如何流布、变化和运作的,又如何最终形成今天这样的状貌的。我过去主要围绕文本来研究语言本身和语言前后继承的关系,但基本不做内容之间的比较。因此可以说我的注意力没有太多地放在文本内容本身,我的切入点更多地基于形式,同时关注音乐、格律、传播等口头传统的存在要素,以及它们如何影响着这些活态口头传统的形态和传承。 记者:在现代化进程中,这些口头传统受到了多方面的冲击,对此你有怎样的看法? 阿伦·泰特:这个问题其实一直萦绕我心,很多场合也总被人问起。我想,如果口头传统是来自人们内心的一种动力,就不会成为博物馆里失去功能的“展品”;如果人们能够为它的存在和传承构建一种良好的精神环境,那么现代化反而会成为推进其发展的有力途径。 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那时在内蒙古还有不少年轻人把当地的口头传统誊写成手抄本,拿去卖钱,客观上就使得口头演述能在民间流传开来。如今美国的青少年会自己动手将自己的音乐录成CD,还有不少年轻人喜欢创作“过时”的诗歌或小说等,他们寻找一些志同道合者,分享和传播自己的作品。如果年轻人具有这样的动力,那么这些传统就可能延续下去,而社会需要做的只是为他们的文本构建一种存在的语境。 但口头传统如果只是成为博物馆里的摆设,而失去其现实的功能,那就只剩下空壳了。这就好比要避免一个少数民族语言的濒危,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应用一样。其实口头传统本身就蕴藏着生成新的价值的潜力,我们需要让年轻人发现口头传统在现今社会里的新内涵。 当然,关于现代性对于口头传统的影响,我们也不妨换另一种积极的眼光来看待。比如现代性带来的社会性别意识的改变,使得塞尔维亚-克罗地亚等地的妇女也可以进行史诗的传唱,这就丰富了口头传统的演述者角色,并为其存活和传承增加了保障。 我还联想到技术的变革与传统的再创。上世纪的50年代到90年代,美国大型音像公司控制着从唱片录制、生产到销售的各个环节。但新世纪到来之后,技术的发展、成本的下降,让科技成了普通人更容易掌握的工具,这让不同的文化形态有了继续传播下去的现实基础。比如通过电子设备的翻录和网络传播的运用,现代化科技再现并延伸了原来口头传统口耳相传的传播方式。 另外,现代化带来的全球化趋势也同样体现在学术领域。比如,一个美国学者现在可以方便地投身于中国白族歌会的研究,一个法国学者也可以去研究中国壮族的布洛陀史诗。这样就突破了地方性研究的局限性,不仅学科由此得以形成国际化的研究格局,也能推动产出优秀而严肃的知识产品,对于口头传统的发展也是件好事。因此,现代化对于口头传统的影响似乎不只是危害性的,其间产生的助力作用也是很显著的。 记者:你提到国际化的学术研究格局,就中国少数民族活形态口头传统而言,这与本土化的研究相比有哪些优势? 阿伦·泰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大规模的教育普及带来了学科的细分、学术研究机构的增加,却也造成了当下的人文学术长期处于一种各自为政的局面。美国的口头传统研究一般设于英语系、人类学系,或者说民俗学系。但口头传统研究本身涉及到的领域非常广泛,包括人类学、语言学、民俗学、心理学、历史学、民族音乐学等等不同的学科,然而这些学科之间的交流非常少,甚至常常是不对话的。我们下一步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打破学科壁垒,整合知识,并在有相同旨趣和研究目标的学术机构之间促成相互合作。像中国社科院民族文学所、美国密苏里大学口传中心,以及荷兰莱顿大学之间就有非常紧密的合作关系,这样就为学术生产构建了全球化的知识网络。 就欧美的学术领域而言,口头传统的研究相当于一个边缘学科,好比一个学界的“少数民族”。在中国情况好很多,还有中国社科院民族文学所这样的专门机构。但不管对于哪个国家,建立一个能让各个国家的学者联合起来共同攻克难题的国际化学术网络,是非常必要的。比如在我们刚刚举办的这个讲习班上,世界各地的学者和学生将口头传统研究的一些基本理念和方法论拿出来讨论,大家达成共识后可以将其运用到各自的口头传统研究中。这样方能让口头传统研究在教学、科研等环节上都能共同使用这个跨学科领域的术语系统、概念工具,让这个边缘化的研究领域成为一个科学的、严肃的国际化人文社会科学学科。 [新闻链接] 作为构成非物质文化遗产重要范畴的口头传统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前者指口头交流的一切形式,后者则特指传统社会的沟通模式和口头艺术。一般的学术研究中所指的“口头传统”多倾向于后者。中国作为一个古老的文明国度,不仅拥有绵延数千年的书写文化,还有更为源远流长、更为丰富多彩的口头传统。如今在我们辽阔的疆土上,仍有许多地方、许多民族的民间文化维系并发展于活形态的口头传统之中。 在学术界,人类学与民俗学对口头传统的研究有着长久的历史,二者都注重对口承文化本体的研究。人类学向来注重无文字社会的历史,并由此积累了研讨各族群的口头传统及其长久传承的诸多研究经验。民俗学的范畴之中,也同样将史诗、神话、传说、歌谣、谚语、谜语等民间文学或口头文学视为该学科研究对象的核心。 200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了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口传的民间文化遗产成为世界性的文化财富。口头传统在提倡文化多样性的国际环境下也必将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