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这时,我们就应该进行扩展性的要素分析。 我们要去抓那些不仅仅是活动在神话内的要素,而是要把那些神话的文化触须细加分析,深入到社会历史与文化的深处去探索。这些看起来是历史学家的事,可我们神话研究者不能像那位医治箭伤的外科医生,仅仅减掉外面的部分,而把肉里的箭头交给内科。 我们有没有想过,炎帝少女怎么会到东海来呢?她为什么要衔西山之木石,而不就地取自南方的木石呢?炎帝本来在哪里?这是历史命题,当然也是神话的命题。 炎帝起自西部,神农氏为最初领袖,这几乎是一个共识了。当他们向东迁移,与东部的蚩尤氏相处时,蚩尤氏便夺取了炎帝的地位,自己号称炎帝。《路史·后记四·蚩尤传》称,蚩尤是炎帝后裔,“兴封禅,号炎帝”。于是炎帝有神农氏,蚩尤氏两大部族。蚩尤取得联盟的主导权,也就让东部的一大片区域加入了炎帝文化圈。那么,这个游于东海被溺死的是神农氏的少女,还是蚩尤氏的少女? 这需要判断。如果说是蚩尤氏的少女,比较符合实际,我们就要认同该神话具有写实成分,因为东海一带,神农氏似乎没有到达,而蚩尤氏活跃在海滨于史有载。 如果说是神农氏少女,则具有象征成分,那么这个故事也就是一个寓言,它是神农氏东进遭到失败,而产生对于东部的一种心理对抗。东西的矛盾就不一定是哲学范畴,而是一个实际的社会文化范畴。甚至我们可以把这种东西的文化冲突说成是两个炎帝的冲突。 这需要很大篇幅来阐述,我最近发表在华东师范大学学报上有一篇论文,[4]谈论了东西的两个炎帝的冲突。在汉代,这种冲突为这个“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东海”的情绪性表达提供了很好的注脚。 炎帝蚩尤氏后来为黄帝和炎帝神农氏的联军击败,但是,东部的人们及其部众都很怀念,一直祭祀着他,如齐地八神,蚩尤居天地之后,为第三位大神,地位不可谓不显要。当我们看到那个斩白蛇的赤帝子刘邦的神话故事时,感到那个赤帝还是蚩尤氏,因为刘邦起义时在沛县祭祀了黄帝和蚩尤,这也就是当地人认可的黄帝炎帝。这批东方的人最后跑到西边统治天下了,所以汉初尚赤,刘邦还把蚩尤祠立到长安,这是公然带去自己的保护神,明显置老炎帝神农氏于不顾。在强大的政治权威之下,汉初也是炎帝蚩尤氏为文化主流。 这种情况到了汉武帝时期发生了改变,汉武帝要凸显自我,要改掉汉代的文化形象,要以黄帝为宗,文人们开始打压蚩尤氏,于是蚩尤氏变成了坏蛋被大加打击。而神农氏回复了作为炎帝的身份。但为了适应人们攻击炎帝造成的炎帝的坏影响,神农氏有时作为独立的好人形象出现。蚩尤氏的废弃实际上是东部文化一部分的被废弃,应该看作是西部文化持续坚持最后恢复自我的一种努力。这个故事是不是这个文化背景下的一种情绪写照呢?炎帝神农氏的东进失败是败在蚩尤氏手下,就相当一次溺水,化为精卫鸟表达炎帝部落失败后还保持自己的精神理想,填海表达一种复仇对抗的情绪。 这个故事可能更加古老一些,不一定是汉代的创作,但那更能说明这种对抗的文化背景和历史渊源,说明这两者之间的联系。 这便是我们把“东”与“西”这两个要素展开,进行一番清理后得出的假说。这时,我们发现,神话本身只是文化营养生长出来的枝叶,它只是某些文化体征。只有深入到文化背景的深处,这些症候的奥秘便可得到揭示。 我把神话文本的要素剖开,进行拓展性分析解读,我们就会发现,精卫填海既可以进行抽象的解读,也是可以进行具体的历史的解读的。而具体的解读才是关键的。假如我离开了这个背景去谈论神话,就可能制造出新的神话来了。 ------------------------------------------------------------------------- [1] 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281页 [2] 袁珂:《中国神话史》,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26页 [3] 玄珠:《中国神话研究ABC》,世界书局1929年,57页 [4] 详田兆元:《论炎帝称谓的诸种模式与两汉文化逻辑》,《华东师范大学学报》2007,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