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太湖辞赋之学与《楚辞》传播 战国与秦王朝统治时期,烽烟四起,弦歌弃绝,风骚委地。血腥的战争取代了优雅的歌舞,中国古代的艺术文化遭到了摧残。或许,西部的陵墓营建十分忙碌,气势也十分宏大,但是,倾天下之财以为一人死后独享,这种野蛮不应该因为我们现在的旅游景气而忘却。当楚人建立起“张楚”政权,同时,也把豪壮而悲凉的楚歌弘扬。他们同样对万世基业深表忧虑,但不再企望土质的金戈铁马能够挽救垂死的命运,他们选择心灵表达,选择优雅而豪壮的歌舞,让永恒之念变成不朽的诗章,这或许是秦汉文化的重要区别。武力不是万能的,汉初的社会选择了休养生息,这是一项充满人道的举措,也就基本铸就了汉文化的人文特征。汉初的统治者不再把专制统治作为根本选择,这样,文治的成就开始凸现。 刘邦项羽的楚歌都唱得好,无论是《大风歌》还是《垓下歌》,都是雄健而悲凉的,他们不是盲目的乐观主义,而是真实人生感受的体验。成功者忧虑无限,“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刘邦不相信他的江山传万世以至无穷。而力拔山的英雄也垂泪对美人。这种楚歌的吟唱使汉王朝在其初期带有浓厚的楚文化特质。 将这种楚风鼓起来的却是东南与太湖流域,而不是荆楚故地。班固说:“始楚贤臣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属,慕而述之,皆以显名。汉兴,高祖王兄子濞,于吴招致天下娱游子弟,枚乘、邹阳、严夫子之徒,兴于文、景之际,而淮南王安都寿春,招宾客著书,而有严助、朱买臣贵显汉朝,故世传《楚辞》。”(《汉书•地理志》)这就是说,《楚辞》就是因为吴地的学者的传承才流行于世的。如果说秦火以后,《诗经》是齐鲁三晋的学者所传,《楚辞》则由东南与太湖流域的学者所传。东南与太湖学者不仅传《楚辞》,还创造性地发展了赋体,开创了一代文学的代表式样,厥功甚伟。 这其中,吴王刘濞起了重要作用。汉代的制度与秦不同。由于秦灭诸侯,遭到强大的反抗,最后推翻秦王朝的,与其说是农民起义,不如说是六国贵族后裔的复辟。汉选择部分分封,是在臣下的分土愿望强烈的背景下出台的。要评价汉初制度的得失是困难的,但它的合理性是显而易见的。至少,吴地的经济在刘濞的统治下很快恢复了,人民群众的生活是相对幸福的,因为他们没有沉重的赋税负担。吴地在煮盐铸铁自由的背景下,成了十分富庶的地区,富比天子。财富积累了,门客也联翩而来。所以,诸侯门下又恢复了战国时期士人云集的状态。 《汉书•邹阳传》:“吴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邹)阳与吴严忌、枚乘等俱事吴,皆以文辩著名。”显然,这是一个有规模的文士集团。传《楚辞》者主要两大侯国,一为淮南,一为吴国。邹阳齐人,观其后《狱中上梁王书》,则见《楚辞》之风,不仅用典多似,而含冤之声,忠诚之义悉同。而严忌与枚乘则是《楚辞》作家和汉赋的开创者。起初,三人同扶吴王,后吴王反叛之心渐显,邹阳、枚乘均上书婉谏,吴王不听,于是,三人即奔梁国。 枚乘曾为吴王郎中,吴王欲反,枚乘上书力谏,文采斐然,析理精当。其中精彩者如:“夫以一缕之任系千钧之重,上县无极之高,下垂不测之渊,虽甚愚之人犹知哀其将绝也……必若所欲为,危于累卵,难于上天;变所欲为,易于反掌,安于泰山。今欲极天命之寿,敝无穷之乐,究万乘之势,不出反掌之易,以居泰山之安,而欲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难,此愚臣所以为大王惑也。”显然,这是一种战国策士的文风。可惜,吴王还是不听。于是,枚乘作《七发》之赋,欲警醒吴王,不要在危险的路上走得太远。 《七发》假托楚太子有疾,吴客往见。太子奢靡淫佚,邪气外侵,病体怏怏。客说七事以启,或游览,或观声乐,或观涛,而竟以妙言要道打动太子,使其大汗淋漓,霍然病已。《七发》最后讲道: 客曰:将为太子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若庄周、魏牟、杨朱、墨翟、便娟、詹何之伦,使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孔、老览观,孟子持筹而算之,万不失一。此也天下要言妙道也。 如此要言妙道,是为了让人万不失一,显然,这一下就把赋体定位于劝勉的范畴。赋便不是一般的抒情达意的工具,而是用于进谏,尤其是下对上的规劝。然而,由于上下身份的差异,这种规劝又必须是委婉的,因此,这就是后来赋体“劝百讽一”特征的雏形。枚乘开创了汉大赋的传统,成为汉赋体制的奠基人。 枚乘的《七发》不仅开创大赋新体,其中的楚太子和吴客的对话正反映出吴楚文化的关联。尽管这个楚太子为虚拟,但吴楚关系在赋里也是最清晰的表述了。据《汉书•荆燕吴传》载:“吴太子师傅皆楚人”,赋中则言楚太子,其中讽谏十分明显。 当时同在吴王门下的还有庄忌。他们因吴王不听所言,便一起到梁王府上去了。而“梁客皆善属辞赋”,又是一个辞赋中心。梁王带着这批人上朝,司马相如看见,高兴坏了,见到了知音。可见,当时侯国的辞赋创作比朝廷繁荣。 庄忌本名严忌,东汉人避明帝讳而改严为庄。据《汉书•艺文志》载,庄忌有赋二十四篇,今存《哀时命》一篇。王逸说是哀屈原之不幸而作。《哀时命》开头就说:“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夫何予生之不遇时。”其表现手法一般,但其独特意义在于接贾宜所继承的不幸文士的牢骚情绪,把《楚辞》的这种精神传下去了。《哀时命》是一种模拟,而其意义也在模拟,因为模拟而形成风气,促进了楚风流行及《楚辞》的传播。 这个吴王门下的吴人主体辞赋集团在梁王府里进一步发展,有力地促进了《楚辞》的传播和汉赋的发展。汉武帝听说枚乘的大名,想见他,可是,枚乘死了。枚乘有庶子枚皋,能为辞赋,被招入宫,大得其宠,作赋百余篇。严忌有子严助,善对策,得汉武帝宠幸,也作赋数十篇。枚皋、严助和东方朔、司马相如成为皇家的御用辞赋班子。 严助还将会稽老乡朱买臣推荐给汉武帝。朱买臣好读书,不事产业,采樵售卖以为生。好讴歌道中。及见武帝,为说《春秋》,言《楚辞》。武帝甚悦之。朱买臣在政事上颇有成就,也为辞赋。汉武帝对《楚辞》和汉赋有特殊的兴趣,亲为骚体歌数阙,显示不同凡响的才华,将崇尚《楚辞》的风气推向一个高潮。武帝曾让淮南王解《离骚》,可这淮南王天亮时受诏,吃饭的时候就交上去了,也太草率。或许淮南王解的那个《楚辞》本子不够完整,甚至就是《离骚》片断。由于中央与淮南王微妙的关系,武帝不可能与淮南王交流太多的体会,太湖流域的这班小臣就成为武帝与之切磋《楚辞》的主流队伍。严助和朱买臣传播《楚辞》的贡献要大于淮南王刘安。似乎淮南子没有自己进献本子,而是朝廷已有《楚辞》本,汉武帝请他解释解释。今天我们见到的《史记》、《汉书》关于《楚辞》的三次最早的称谓,只跟吴王濞之门客枚乘、严忌、邹阳和武帝朝中的严助、朱买臣相关联。所以,吴地学者是《楚辞》的第一批传承者,而武帝则是在朝中大力提倡而形成崇尚《楚辞》的风气的。另外,《汉书•王褒传》称:“宣帝时,修武帝故事,讲论六艺群书,博尽奇异之好。征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颂读。”显然,武帝故事包含两方面,一为六艺群书,一为《楚辞》,可见《楚辞》在汉文化全盛时期是何等的重要。 如果说北方传承了《诗经》,南方太湖流域则传承了《楚辞》。 太湖流域的辞赋之学为树立汉文化的独特个性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们把逃过秦火的《楚辞》传下来,又开创汉大赋先河,确立汉赋的特质,为太湖学术和整个汉代学术增添了光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