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口头传统中的记忆依靠许多物质性的人工制品等记忆手段来完成,与书面文化中的死记硬背和逐字逐句地重复不同,并可能与后者有互动关系。作为书面文化的成员,我们应该防止用自己的“有色镜”看口头传统,而是需要从内部看口头性。 【关键词】口头传统 书面文化 记忆 口头文化和书面文化 在研究这个问题时,我决定从讨论口头文化,也就是我所说的那些没有文字的文化中的记忆开始。和其他许多学者不同,我用“口头传统”这个短语指有文字的文化中用口头传播的东西。在有文字和无文字的社会中的口头传播的两种形式常常被混在一起,帕里和洛德论述荷马的“口传性”的著名著作就是这种情况。绝大多数史诗都是有文字的文化的产物,即使它们在口头上被演述。 文字社会中的口头演述无疑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文字出现的影响,而且不应该被确认为纯粹口头文化的产物。这一点不仅是学术性的,因为它影响了我们对许多早期文学和文学技巧的理解,这些文学和技巧被许多人看作所谓口传风格的标志。把这一点推到思辩的层次,说它思辩是因为我不知道足够多的没有书写的语言(而且在这里,翻译没有任何助益),我们看作口头的许多技巧在没有文字的文化中是罕见的。其实例包括谐音(比如在《贝奥武甫》[1]或杰勒德·曼利·霍普金斯[2]的作品中)、记忆结构(就像在梵文的《梨俱吠陀》中)、程式创作甚至普遍使用的韵律。在其著作《原始歌谣》中,莫里斯·鲍勒(Maurice Bower)把这种文化中的韵律结构看作歌谣的性质所要求的,但认为“在有规则数量的强音的意义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被称为韵律,这取决于响度或发出一个音节所需要的时间”。他写道,重复是存在的,但头韵和脚韵即使不是偶然的也是附带的,装饰音用得非常断断续续。有些作者一致认为脚韵在“原始文学”中是罕见的,而另一些人(例如,鲁思·芬尼根[ Ruth Finnegan])断定“在口头文化中可能正是和文字的密切联系,完全的元音和辅音的脚韵才最为重要。它出现在晚期拉丁语诗歌、现代英语儿歌、行吟诗人的韵文、英国歌谣、马来人的盘头四行诗和爱尔兰人的政治歌谣中”,也出现在中国中世纪的歌谣之中。 所以,这些特点是识字文化中的口头演述的特点,在这种文化中,正是一字不改的、逐字逐句的记忆和回忆才被高度重视,我在纯粹口传文化中遇到的更具伸缩性的传统没有这些特点。让我来阐明这个重要的差异。 口头文化中的交流绝大多数发生在面对面的情境之中。信息基本上储存在记忆里和心里。没有文字,就真正没有储存在人类大脑之外的信息,因此也没有跨越时空的远距离交流。 柏拉图断言文字可以毁坏记忆,口承者的记忆远胜于他的识字的同伴。从柏拉图时代以来,我们经常听到记忆在这种文化中有非凡业绩的故事,回忆复杂的部落历史的记忆者的故事,朗诵长篇神话或史诗的诗人的故事。 这些故事继续被讲述着。1956年,美国社会学家戴维·赖斯曼(David Reisman)认为,口头文化的成员肯定有非常好的记忆,原因仅仅在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被写下来。同样的假设在20多年前已经由弗雷德里克·巴特利特(Frederic Bartlrtt)做出了,他是一本名为《回忆》(Remembering)的很有名的书的作者,他断言不识字的非洲人对低水平的“死记硬背的再现”有特殊的能力。这种社会的确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内在记忆来传播文化,来在代际之间传递知识和习俗。但是,他们并不以完整的形式记住每件事情,也就是说,不会一字不差地熟记它们。我认识的很多人根本不能连贯地叙述葬礼或成年仪式的复杂程序。但当这些仪式真的开始时,一个活动就会引导着另一个活动,直到一切都被完成;一个人的回忆将帮助另一个人。像葬礼这样的一个程序也有其自身的逻辑。有时视觉线索可以唤起记忆,就像当一个人发现了他或她的从一个地方通向另一个地方的路;就像在撒纸屑追逐游戏[3]中,一个线索指向另一个线索一样。 但是,其他更多的重要观察者在口头文化中发现了相当差的逐字记忆能力。他们把这些归因于缺乏伴随识字和教学而来的一般的记忆技巧和手段,因为文盲在标准的心理学记忆实验中表现都很糟糕。 但这些标准的测试衡量的是什么呢?用心理学家的术语来说,在这些测试中的记忆意味着精确的、逐字的回忆。例如,你给某人看一个物品的清单,并要求他或她后来再说出这些东西,指出它们的正确顺序或者只是以任何顺序回忆这些东西。这个过程就像回忆历史书中的年代。 但这是口头文化中真正使用的那种记忆吗?的确,有些信息必须以精确(或者多少有些精确)的形式储存在记忆里。除非我们有类似的词汇,否则,我就无法和你交流。这是社会生活的一个前提,是生命初期习得的东西的基础。儿童是善于模仿的。但成人如何呢,比如,当学习物品或词语的清单时?我不怀疑在某些场合口头文化的某个成员会发现能够以这种方式(例如,树的一个清单)回忆是有用的,但从我自己的经验来看,它们是非常少或极少的。它根本不是对口头文化中的人有任何重要价值的一种技能;而是伴随教学而来的。 储存知识 许多经验都被放在了记忆储存中,但我们不必用一个精确的形式保存其中的绝大多数经验。实际上,在口头文化中,逐字回忆的观念是难以掌握的。有意思的是,在我使用的非洲语言中,我不知道有哪个词指记忆(尽管有一个指记忆行为的动词,在洛达基语[LoDagaa]中是tiera[想]这个词或者另一个词bong[知道];这些概念没有区别)。 被习得的每个东西都以某些形式或另一些形式进入记忆的储存。首先,这是通过一个模仿过程,这个过程使我们能够获得某种特定的语言,以使我们能够在我们所在的文化语境中交流。我们可能已经拥有了学习语言的一般的、天生的能力,但我们需要模仿性的学习以使我们掌握某个特殊语言的确切的、精确的、一字不差的基本特点。这种模仿的能力,似乎是猿和人(不包括猴子)的一个属性,它正在衰退;我们学习新语言的能力在青春期之后迅速衰退了。小孩子一字不差地轻松学会了精确的知识,这种轻松在我们年老时就消失了;可以把小男孩记忆小汽车或机车的数目的能力与你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做一个比较。 口头文化中的一切文化知识都储存在心里,这多半因为几乎别无选择。当我们祝贺口头文化的成员有出色的记忆力时,在某个层次上,我们只是说它们没有其他记忆的选择。相比之下,我们能够从我们的图书馆的书架上取下书刊,从中查询我们记不大清楚的某个引文,或者发现某个我们不知道的鸟名。 显而易见,当我们谈到记忆时,许多口头知识并不是以我们在识字文化中所想的那种精确的方式被储存的。事实上,文盲常常处于脑子里有一个模糊记忆的状态,但不能像我们所做的那样查阅书本。因此,他们不得不创造新的知识或新的变体来填补这个空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