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在民俗文化领域,对于不同文化区域、不同民族的口头文化的研究,有说服力地说明,许多口头传统文化不但仍旧活跃,而且其中还保留了十分重要的文化内涵,传达着十分有价值的文化信息。 民俗学中一项重要的工作是观察、记录、分析、积累、比较不同民族的生活样式及其口述传统,研究他们的群体记忆,把握他们的口头传统文化库存和象征传统。 如何完成这样的工作呢?这里提出几个方面的观点或许有所启发。 1.理解他人的叙事。当我们考察萨满文化圈中的猎人和渔民的口头叙事,不难发现他们的故事逻辑是一种特殊文化意识的表达。这些文化里的基本文化模式包括动物世界观,多层连贯的宇宙观。人和自然、生和死、二元性的对立结构,都通过萨满文化的惯例来表达,如形象变形、萨满肢解躯体等。 民俗学者试图了解他们的叙事,分享他们的文化知识,但如果不知道这些讲述者的文化世界,不知道他们讲述的方式,就必然缺乏:(1)以他们的方式享有知识的能力;(2)理解他们怎样把自己的知识组织成叙事的能力;(3)理解叙述信息如何被解释的能力。 一个故事不只是句子系列的组合,它也是一个不断持续的、完整的、有内在秩序的话题安排。理解一个叙事就是一个解释的过程。口头叙事内涵复杂的意义,意义的合成是一个众多文化因素多维度运作的过程。 把传统的口头叙事当作个人文本是不合适的,它是许多复杂的因素之间的矛盾集中在文化环境和事件之时,由叙事者以个人兴趣的方式所展示的东西。我们不只要看到叙述的东西或叙事本身,也应该看到口头传统所表达的共享的文化知识和文化模式。口头叙事的条件性和解释的个人性,都是在互动中分享文化知识。但这并不是说个人的选择和解释没有自由。文化传统关联到叙事题目,叙事惯例约束了个人使用的叙事框架,讲述者可以借助传统知识和表述惯例,表达个人的兴趣和观点。 2.理解文化模式。讲述属于口头传统,它是表演文化现象。语境的和条件的口头叙事意义之产生不只是机会的或场合的即时现象,它也是一个群体口头传统的体现。对于个人和语境来说,讲述的进展和理解受到文化习惯和口头传统的指导。习惯的解释和叙事惯例提供着讲述基础,共享的文化知识组成口头叙事的背景,它们赋予口头叙事以生命和意义。口头叙事的意义和活力依赖于传统文化和表达惯例的存在而被理解和掌握。 当一个群体以叙事的形式表达自己传统的时候,它便提供了去观察生活和世界的模式,这或许也是一种认知结构。这样的知识或多或少在不同的层面上呈现出连贯的结构。这些结构可以叫做文化模式。之所以把它们归于“文化模式”是因为它不是孤立的知识碎片,而是关于世界秩序的看法。民俗学者最好去了解不同民族的文化模式,并以此作为理解的起点。 一个民族的文化模式是分享的、公开的、交流的和实践的。公共的、准确的文化知识约束着个人的记忆,以及对信息的处理、组织、观察和储存。所以人类有能力去预知什么是某个文化的特殊现象,这些特殊现象又怎样关联那个文化里的其他现象。同时这个文化的意识还可以描述为各种等级的、结构化的概念复合,从而让人知道什么是一般的存在,什么是语境中的存在。文化是连贯的,有自己的分层系统,口头传统分布于其中,并在惯例中自由表达人们的兴趣。 口头传统属于一种文化实践活动,不理解它隶属的文化传统,就不可能达到对口头叙事意义的深刻揭示。 3.理解口述史。在探讨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人类生活的过程中,口头回忆是一个不能忽略的话题。人类学的“口头历史”紧密联系着民族史。民族史常常意味着无文字记载之民族的历史或解释,它仅由口头讲述来提供。 民俗史的情况和民族史略同,民间社会有让自己的看法呼应现实的倾向,人们的解释兴趣来源于社会。口头历史中的民俗解释主观性极强。民俗史的系统性、社会功能等不可能是自明的,只有在调查过程中通过信息提供者的解释,才能清晰一些。民俗史的客观性需要由比较来获得,研究者不可能完全依靠某些民俗现象和集体意识简单地获得它。民俗学者当然需要有经验能力和解释智慧,他要乐于置于事件之中,实现真正的参与,因为对活态事件的第一手经验可以提高对文化传统的理解和说明能力。 4.价值传统———社群之镜。传统价值的民俗表达系统是复杂性的,调查者既要从超常的理想标准中,也要从日常生活的讲述和行为中去发掘。价值系统的口头表达倾向于伦理问题,它包括好与坏、罪恶、褒奖、爱、不忠实、真理和公正、诚实、等级等。口头传统中的社会生活往往由关于人、神、鬼的信仰组成,与荣誉、美好、威望、刚毅、复仇相关的象征总是在各种形象关系中体现出来。 如果我们获得了一个文化的价值体系方面的知识,就会做到按照一个社群内部的文化标准来观察口头传统,那些代表文化意识的民族价值原型就会被发现,于是我们就有可能知道哪些原型在一个社群中所起的作用。民族或地方文化和传统是累积的,在历史过程中,人类的智慧不断丰富传统,并借助它来服务人们的生理、心理和社会的需要。一个灵活的民族文化系统,在面对经济、社会、政治挑战时,既可依赖传统的精神资源,也可利用现实的冲突和差异给自己的生长提供能量和弹性。 5.口头传统的文化地位。一个民族的文化不会依赖口述传统来发生,但是口述传统却可以不断承担传统信息传播、增加信息能力、激活那些稳定的文化部分。所以说,我们常常可以根据口述传统的观察,对一个民族的文化给予说明。 比如,口述传统的起源故事涉及自我身份的强调,集体身份的强调是有实践目的的,没有相关其他不同人群的参照,就确定不了集体。然而这种故事常常伴随民族身份的等级意识。一个群体倾向认可自己的积极特征,这就意味着它要去保护一个象征,如起源故事通过不同民族象征分级来展扬自己的身份。从这样的故事讲述中,我们看到民族中心主义描述人类和世界的方式。它以强调区别来提升民族自我意识的同时,必然贬低别的群体,引起意识上的偏见和排斥,如果引起别族的反感,故事就成了危险之源。 民俗学者的工作最为关心的是传统的价值意识,他们的研究成果,对那些置身于其中但并没有明确感悟到它的当地人,常常起着播撒民俗或民族意识种子的角色,这种意识引导人们关心自己的传统。随之而来的是传统承担者提高了自我估价,社群意识不断增强。 民俗学者有自己喜好的文化价值,他们往往会利用某些文化信息符号影响社群传统,由此促进传统意识的兴起,引导以国家、民族、政治名义或商业利益释放情绪、确认身份的运动。传统意识释放问题已经在民俗学里普遍发生,传统意识生长或释放过程里出现的对权利的主观要求,都关系到社群、民族、国家、阶级和性别冲突。目前,在各种社会意识刺激下,在各类社会力量的努力下,第三世界国家民俗象征的构建充满活力,某些民俗象征被理想化。这样一来,传统民俗学面对着新的挑战,因为在基本的文化解释和再造的民俗解释之间出现了谁拥有民俗权力的问题。由此看来,民俗学的责任和它想要的责任就不仅仅是学术的客观性追求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