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两个独立的意识形态部门,戏曲和宗教的关系是很密切的。戏曲经常为宗教服务,而宗教文化也早已渗入戏曲的肌理。在中元普度的活动中,集中了佛、道的教义。佛道二教的法事祭仪常与鬼神分不开,佛教有礼佛、施僧、拜忏、追福、焰口等;道教有禁咒、祈禳、斋醮等。可以这么说,其中的拜神伏鬼、超度孤魂亡灵等的仪式也是一种较为典型的当众表演。戏剧表演在槟州,有时被当做宗教祭仪的一部分,娱神祀鬼又娱人,有时又相对独立开放,成为较为纯粹的酬神娱鬼的形式。 立信花园山边区暨如意苑公寓的普度戏表演功能和其他华人街区是一样的,都是宗教功能和世俗功能的互相渗透,然而,从实际演出的境况看,普度戏的宗教功能逐渐减退,而其世俗功能得到了彰显。其中,宗教功能较为显著的是扮仙戏,如扮大仙《六国封相》。该剧的宗教性质表现在祈福和除煞上,首先通过一个众所周知的喜庆故事,用以象征吉祥、成功和喜庆,目的在于为街区善信祈求福荫,迎祥接福。其次,该剧通过演员的一些特殊表演,并与道士的祭仪相结合,台上台下共同建构一个齐力驱除邪煞的空间,最典型的是“撒米”和“穿铁索”。花旦在临近剧终“撒米”,这是一些剧种包括木偶戏的演出惯例。在中国传统民间宗教文化中,“撒米”象征播种谢土。另外,在一些特殊的祭祀场所,还包含施食饲鬼的象征意义,这和大士爷手上拿的令牌“分衣施食”的济世思想是不谋而合的。“穿铁索”是潮剧《六国封相》的传统舞台步法,是全剧结束前六国将军在台上穿梭交叉走动形成的一个像铁索的图案。据中国青都潮剧团的另一个团长丁和贤介绍,这种步法和道士在祭坛前走的步法很相似,在民间宗教里具有驱邪除煞的特殊功效。从这个意义上说,仪式就在戏剧里面,通过戏剧的演出可以完成驱邪除煞的宗教仪式。在该区上演的其他扮仙戏中,《李世民净棚》作为宗教仪式的戏剧,其目的显然也是为了压祟驱邪除煞。《八仙贺寿》、《仙姬送子》、《京城会》三个扮仙戏要完成的宗教上的仪式功能,集中体现在祈福的意义上。 和扮仙戏相比较,日戏、夜戏和神坛前的宗教仪式联系就不那么紧密,其祈福除煞等功能也没有扮仙戏那样明显。戏曲作为一种俗文化,由于其拥有较大的观众群,所以,历来都担负着替宗教张扬教义的神圣职责,特别是侧重于宗教信仰、宗教人生观和宗教道德等方面的传播。戏曲在马来西亚槟州华人社会,其功能却发生了较大的转型。早期的移民,他们的精神世界基本上还是一个中国的世界,而现在的华人,他们的中国意识已经越来越微弱,本土意识得到了巩固,这些带有浓厚地域特色的普度戏,无形中成为一种不受时间、阶层、国别限制的特殊语言,成为联结海外华人感情的纽带。然而,随着槟城华人的“马来性”越来越强,普度戏的演出功能发生了转型,这种转型首先表现在愉悦对象的改变,即由酬神悦鬼娱人转变成酬神悦鬼,娱人的功能慢慢消失;其次表现在成为族群的一种象征。 普度戏曾经是大马华人的娱乐和精神寄托,在经历了20世纪初期、中期的巅峰之后,近二三十年来开始式微,曾经的风光已成了记忆和历史,是什么原因使得这种独特的传统文化受到如此严重的清洗?首先,商品经济的发展,华人社会的巨大变化,在经济挂帅的背景之下,普度戏敌不过现代高科技的冲击,各种时尚娱乐休闲方式异军突起,更多的观众转向歌台,普度戏昔日的光环迅速变得黯淡。其次,籍贯语言的丧失是影响年轻一代欣赏普度戏的关键性因素。随着商业与科技愈来愈发达,竞争力日益攀升,一些方言被现代父母视为可有可无,能让孩子学华语已被认为是对华人社会的一种交代,更何况是经济价值很低的方言。年轻人由于生长在当地,接受更多的是英文和马来文教育,客观上已经脱离了中华文化的母体。随着民族感情的疏远,他们对中国的历史文化,对故乡的人文风俗知之甚少或毫无所知,再加上语言的隔阂,因而对普度戏这种陈旧文化形态的最后蛰伏壁垒,表现出相当的距离感和隔膜感,甚至公然拒绝。但是普度戏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还会继续演下去。当地华人普遍认为,普度戏是演给大士爷等鬼神看的,有没有人看没关系。普度戏的娱人功能在槟州的中元节慢慢消失。 普度戏是槟州华人族群认同的一种标志。在多元种族的国家里,庆赞中元的信仰自由受到了宪法的保护,中元节成了槟州华人乃至马来西亚华人之间,很大一部分人在不同程度上参与其盛的节庆。不管华人主观上对它的认同如何,它毕竟已成为族群的一个符号,一个民族意象,也构成其他民族对华人的印象之一。普度戏作为一种特殊的地域文化产物,自然而然成为华人族群认同的一种明显的标志。华人平时忙于事务,难得一聚,节日时渴望热闹。以“热闹”、“喜庆”为旨趣的普度戏正好和欢腾的节日气氛相一致,震天动地的锣鼓声、响彻云霄的演唱、虚幻精致的程式、神奇变幻的脸谱、绚丽缤纷的戏服……这一切构成了华人狂欢的元素。对华人而言,具有鲜明地域文化特性的戏曲体现了他们的文化认同,反映了华人之所以为华人的诸多生活方式、风俗习惯、感情表达方式、语言风格、审美特征等。对于印族及其他观众而言,他们所能欣赏的是完全新鲜、独特、富有个性的中国戏曲文化,虽然台词是听不懂的语言,但发自心灵深处的动作、表情、声调和眼神,足以感染观众。一个族群的自豪感和安全感的最佳优势是建立在别人的信任、欣赏和尊重之上。通过普度戏的演出,也让异族了解了华族的信仰文化以及民族意象,从这个意义上看,普度戏还起着一种文化桥梁的作用。 “演戏酬神不忘教育”,这是槟州中元普度最重要的特色,也是普度戏世俗功能的一个最大的转型。通过普度戏的上演,借助华人鬼神信仰,强化因果报应的理论,团结集体力量,共同做善事。因果报应是华人的传统思想,同时也是佛、道二教神学理论的核心内容之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思想,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受到很多华人的质疑,但是,华人还是希望善行能得到福报。普度戏经常通过生动的艺术形象宣扬“善有善报”的教义。有鉴于华人一向认识教育的重要性,百年树人,教育为本,所以借助神的权威,争取一些人慷慨解囊,资助办学是华人社会公认的善举,也是造福华族子孙的大业。华文教育一向深受马来文和英文教育的排挤,越来越边缘化,所以只能挣扎求存、自力更生,才能立足于马国。各街区在中元节期间以集资演戏酬神以及各种各样的报效为由,积极为华校筹集慈善教育资金,在这里,普度戏和华文教育建立了特殊的联系。 普度戏在马来西亚槟城的演出,已有相当漫长的历史。它除了具有“祈福”和“除煞”的宗教仪式意义,能为华人街区或族群消灾祛邪,带来福荫,重塑未来美好的生命处境外,更重要的是,漂洋过海移植而来的普度戏,在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演变,成为华人的一种在地文化现象之后,还具有丰富的世俗功用。其审美功能、实用价值、意志文化等方面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型,为戏曲人类学的研究提供了独特的视角。 (原载《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2期,文中涉及的图表、公式、注释和参考文献等内容请参见纸媒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