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庙会有关戒规的传说:对村落生活状态的调试与规训 研究民俗的学者一直都关注传说与民俗之间的关系,并多有研究论述。黄石的意见颇具代表性: (一)先有一种理智风俗流行于民间,然后民众造作一种传说,来说明它的来源及意义。质言之,就是先有事实,后有传说;(二)先有了一种传说盛行于民间,深入人心,头脑简单的民众信为真实,渐渐成为一种迷信,再将这种迷信表现于行为,浸假便成为风俗。质言之,就是由传说产生民俗。 就桃花女传说和民间婚俗之间的关系,黄石认为属于前一种情形,即先有种种礼俗,才生出桃花女的传说,也就是说桃花女这个传说是为说明民间通行的婚姻礼俗而构撰出来的,且构撰者不是个人而是民众;而在牛郎织女传说与七夕乞巧的风俗之间,传说与风俗的关系则属于后者,是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产生了七夕乞巧的风俗34。林忠亮进一步指出,「民俗活动产生了新的内容后,与之相应的民间传说也会随着民俗活动内容的改变而变化。」35就像鸡与蛋谁先谁后一样,民俗与传说之间的先后关系是无法确证的,所有的考据都仅仅只是一种推测。但就民俗与传说在同一空间的共生态关系而言,当把传说和与之相关的习俗联系起来时,却会使我们更好的理解传说本身和相关的习俗。 在黄屋干的真君庙,庙会期间有其他庙会没有的现象:允许小孩抢香客将给神灵敬现的香、蜡烛、鞭炮等,据说这是许真君所允许的。因为:据老一辈人讲,自建庙开始,有庙会时,一些不太懂事的小孩以及一些家庭困难的人,眼看庙会期间有人能出售各种商品或者是赌博挣钱,而自己甚么也没有,就想出一个办法,到庙门口去抢香客的香、烛、炮,然后再低价卖给摊贩。对此,当然有人看不惯,于是就有人出面禁止。每次庙会时,都有几个人手拿六尺长,一寸多宽的竹鞭,看到有抢蜡烛或者不听劝告的人,就用竹鞭打下去,以此禁止。没想到,有一次,一个拿竹鞭的人看到有人抢蜡烛时,就用竹鞭打下去,结果他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人们很奇怪,相信这是许真君在显灵,要他不要管抢蜡烛这样的事,于是人们也就放心大胆地抢蜡烛了,而且抢的人愈来愈多。 另外,在这里,凡是信人,在庙会前后必须吃斋,不如此就会受到神灵的惩罚,以至于在真君庙会前的好几天开始,石灶村附近的圩市上就没有猪鱼肉之类的东西上市。相传有一年瑞金丁陂一台花会来黄屋干时,在丁陂圩市上,负责放炮的人把硝放在了卖了猪肉的板上,结果在真君庙放炮时就发生了事故,硝走火,把一个人给烧伤了。36 黄屋干真君庙这两个关于庙会期间禁忌的传说分别解释了在黄屋干真君庙会期间,人们可以强抢香客献给神的香、烛、炮等供品的缘由,和在庙会前附近市场没有猪肉的原因。人们对神的敬畏和神的灵迹维持了该庙会香火的延续,并成为人们的一种行为规范。对村落生活而言,这类传说还反应了在一个村子内部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对立和贫穷生活作为生活世界中的一极,长期存在的事实。当人们把一切行为都归为神的旨意后,即抢献给神灵的供品的行为不但不是亵渎神的行为,而且还是一种娱神行为,与给神献供品一样,都是对神表示尊敬。这实际上是在神的名义下,在庙会这个特定的场域,村子中的人们对财富的一种适当地重新分配的方式,虽然是杯水车薪,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它至少能使人获得一种心理的平衡和虚妄的满足,而并非庙会一种狂欢或者说无序的表征。这说明在黄屋干人们的观念中,神不但保佑富人,神它也保佑穷人,穷人与富人、抢劫者和被抢劫者在神灵面前都是平等的,都有生存的权力。在真君庙会这个特定的场域,村民穷富之间的对立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缓解,也使穷富作为对立的双方都维护神灵的香火。因此,关于庙会戒规的传说表面上说的神的灵验,在规训人们的行为,实际上当我们把村落生活结合起来考察时,就会明白这类传说也表明了村民生活状态,和在神灵的名义下,在庙会这一公共生活空间对这种有可能出现新的不平衡的生活状态的调试。 四 与大历史(大传统)书写相关的庙会传说:主流意识的渗透 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一个置身于历史洪流中的村落庙宇不仅仅流传着这些地方性、地方感十分浓厚的传说,同样还有与宏大历史叙事相关的传说,大历史书写的大事件在这些传说中都有影射。 闾山地区歪脖老母显灵的传说从古至今都流传演化着。战争时代,包含民族正义的「大」传说维护着青岩寺的香火。与日本鬼子在河北赵县范庄不能也不敢捣毁龙牌一样,在日伪时期,日本人的飞机同样无法轰炸青岩寺37。当时,有两个日本兵被闾山的抗日联军杀了。日本人说青岩寺有抗日联军的眼线,就派飞机轰炸青岩寺。青岩寺的和尚齐刷刷地跪在老母前念经,念得日本人的飞机往下一扎,就只看见一片海,一扎就只看见一片海,不能看到目标,日本鬼子的飞机就只好飞回去了。 在锡伯族人中流传这样的传说38:传闻一支锡伯族的八旗兵跟随努尔哈赤打仗,一次被汉军包围,粮草断绝。在这危机时刻,一位老奶奶背着一个皮口袋,拎着一口沙锅出现了。老奶奶把沙锅架在火上,从皮口袋中取去几块羊骨头放在锅里,不多一会就熬出了一锅羊骨汤,等士兵吃饱喝足,老奶奶连同她的东西一转眼就不见了。但锡伯族的士兵却因老奶奶的那锅羊骨汤立下了赫赫战功。这则传说在抗美援朝时发展演化成了歪脖老母在朝鲜战场上用相类似的方式显灵救助志愿军。这些不同时期的流传的关于歪脖老母显灵的传说使青岩寺的香火在不同时期都十分兴旺。 会昌虽然地处偏僻,在近两百年来却一直是个不太平静的地方。在翠竹祠,不同历史时期就有相应的不同的显应公显灵的传说。据清朝同治十一年版的《会昌县志·卷三十一》记载,在咸丰七年四月,太平天国起义军的数万人从瑞金直捣会昌,漫山遍野的起义军「围城三匝,人多如蚁」。当时的知县刘松屏火速告急求援。清政府除调集邻县兵勇救急外,还从广东调来了潮勇五百多人。这些潮勇由魏嘉福带领,但打出的是「赖」字旗号,称是翠竹祠赖侯「募之而来」的,并以此号召群众为神参战效力。因此,太平军没有能够攻克会昌。 与在清朝统治者和太平军的对抗中,赖侯帮助的是统治者不同,1934年10月,当红军在第三次攻打会昌城时,显应公不再帮助当时的国军,而是变相地帮助了当时国军眼中的「赤匪」。据说,这场战争是彭德怀带领工农红军第三军进行的。当时,城内以维持会主席欧阳莘为首的靖卫团八个大队和西江、洛口、白鹅、庄埠、珠兰「五区联防」的靖卫团共一千多人在城内企图顽抗。当红军紧缩包围圈并占领了制高点岚山岭后,靖卫团慌作一团,城里也人心惶惶。为了稳住民心军心,就有人倡议把显应公抬进城来并安放在了刘家祠,且大焚香火。靖卫团的头目带着团丁和群众日夜跪拜,祈求显应公保佑,还唆使了几个「马脚」(神童)头果红巾,手执神香,在街头上游弋,自称是有钢筋铁骨、不怕刀枪的「独脚仙师」奉赖侯福主之命前来讨伐红军。有一天,一位独脚仙师挥着手旗,带领一伙靖卫团,用一只脚向南门跳去,刚一到城门边,听到红军的枪声,不等打开城门,这位仙师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最后,红军用挖地道爆破的方法攻破了会昌城。就在城破之后,还是这些马脚说,显应公不愿意帮靖卫团,因为它知道红军是有道之军,靖卫团是无道之众、背时之军。39 当明了昔日的红军就是今天的当政者时,从这两个传说我们惊异地发现,民间所崇信的神灵显应公居然一直都帮助或者说听命于把握世俗权力的统治者。在清朝,太平军被统治者贬斥为长毛,这也被当时相当多的民众所认同,一直到鲁迅笔下的长妈妈都是如此,而这就是当年显应公不助太平军的传说讲述的大背景。显应公帮助红军的讲述大背景是在1949年后红军一直被歌颂的今天。也就是说,尽管是在一个偏僻的乡村,传说的讲述都没有脱离相应的主流意识形态的渗透和监控。不要说由地方精英文人编写的县志上的记载有浓郁的霸权话语的色彩,就是当今在村民口头流传有关政治记忆的传说也分明有着鲜明的官方话语的色彩。当然,或者这类似的传说都是少数在不知不觉中受主流文化濡染的「精英人士」创作的结果,但地方上敬神的信众就与这些传说的流播没有关联?这些与大历史相关的村落庙会传说表明:村落生活的封闭性是相对的,大传统与小传统的对立也是相对的。在村落中生活的人们常常在不自觉中接受大历史的表述及其传播的思想意识形态,受到大历史的潜移默化,并自觉地皈依到大历史的叙述之中40,在大历史的书写框架内,讲述着不违背大历史的小社会中的群体记忆,以至于对村落社会部分的历史经历从「失忆」到「失语」的过程4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