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博在对北京的商业调查中,十分重视行会组织。很长时期以来,对于行会的认识主要是强调其封建性,即通过对于行业的垄断抑制了竞争,从而阻碍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其实,这种认识恰恰来源于对西方知识的机械解释,也是五四时期的产物之一。中国的行会在多大程度上抑制了发展,并没有完整的实证研究。在甘博的调查中,行会有内部垄断和抑制竞争的一面,但还有制定规范、维持信用和众多的社会参与、救助等职能,并在经济发展中自身也在变化。改革开放后,学术界对于商会的研究取得了许多重大成果,试图将商会视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社会自组织的标志,是国家与社会之间的重要中间力量,但对商会重要组成部分的各个行会却研究不多。通过《北京的社会调查》可以了解到,行业并非完全落后或反动,至少行会内部的规范和自律,较之政府监督的成本要低得多,对于违规者的处罚却更有权威。而且,在缺乏社会中间组织的中国,行会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组织形式,对于维护社会稳定能够发挥重要作用。 城市生活分散且多样化,因而对于娱乐的调查较为困难,在中国革命时期甚至被认为是有钱有闲阶级的消遣。在甘博的调查中,主要内容是一些娱乐设施或场所的建设与发展,还达不到日常生活中的量化。调查显示,赌博和嫖妓在娱乐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并且与社会罪恶和社会救助工作紧密相连。甚至有中国文化人的调查更是极端地认为,中国中小城镇的娱乐就只有赌博和嫖妓。甘博发现,澡堂子在北京人的娱乐生活中有着重要作用,不仅提供清洁、休息,也是联络感情、进行社交的场所,有时重要事务也放在澡堂子里处理。改革开放后,澡堂承载的社会生活功能逐渐退去,电影《洗澡》就是具有怀旧、乡愁情调的众多作品中的一种。可是,习俗、文化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旧式澡堂退出的同时,又出现了洗头房和洗脚房,承继着澡堂子的各种功能,不禁令人叫绝。 甘博作为基督教会组织的志愿人士,对于宗教信仰的感召力和社会责任有着自身的认同,也就是说,一个好的基督教徒,应该积极参与社会服务。在调查中甘博却发现,即便是信仰基督教,中国人也较少定期捐助,收入颇丰的家庭也捐献很少。再有,大多数中国教徒不能自愿提供义务服务。甘博认为,这是“中国教会生活的最大缺陷”。据此,甘博强调改造中国的事业必须由中国人自己完成,但西方人仍负有教导和帮助的责任。为什么同样的信仰,中国人却有着不同的行为呢?这确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有观点称,中国人宗教感淡薄,多数人都是依据自身利益的权衡,较少考虑社会的需要,洁身自好就是很高的标准了。近些年来,在公共传媒上,不时出现一些令人困惑的报道。例如,当遭遇大灾大难时,国人纷纷慷慨解囊,真是大爱无疆;另一方面,国内企业及富有阶层社会责任感低、捐助少的报道不绝于耳,非政府组织差不多都有经费难筹的问题,捷径还是向政府要钱和去国外找钱。再如,奥运会、世博会成功在中国举办,志愿者报名爆满,当一名志愿者成为一项自身能力得到承认的荣誉;另一方面,社区服务(宣传辅导、组织活动、维护秩序、清洁卫生、照顾老幼残疾等)的志愿队伍却较为薄弱,且难以持久,甚至连有人在街头倒卧要不要扶也成了讨论的话题。责任感是一种真正的主人翁意识,但多数人想的却是如何能够更多地接受他人的服务,这是建设和谐社会必须解决的问题。 甘博在书中也坦承北京社会调查存在着不足,这是负责任的学术态度。所谓不足主要分两个方面:一是受到调查条件的限制。首先当然是调查经费的限制。其次是受到调查队伍的限制,尽管参与者的教育程度较高,作为参与者主体的燕京大学学生社会经验不足,外国志愿者的中国背景知识较为薄弱。二是受到调查手段的限制。最突出的是语言的制约,由于甘博当时基本不通中文,在讨论调查设计和方法运用上有沟通困难,最严重的是无法独立从事调查工作。又由于学生和外国人终究与社区成员有明显的区别,很难进入被调查者的生活,如对灯市口社区进行细部观察的努力,结果仍然停留在外部的粗略观察层面上。 所以,《北京的社会调查》作为最后成果,今天读来就显得较为粗糙。不少内容还只是刚刚展开,缺少历史的深度与横向比较的广度;获取的一些数据尚缺乏完整性,或是统计样本较少,难以用于较大规模的城市综合分析;在美国使用英文出版时,由于不通中文,许多中文名称对音的准确性就无法校准,也未能制作中英文对照索引。但所有这些,并不能掩盖此次社会调查的贡献,只是中国的社会调查迈向学术化的一个过程。 专有词汇的翻译存在大量不应有的低级错误 至于中译本的翻译,主要内容尚能忠实原著,但是一些专有词汇的翻译问题较多,或是前后不一,随意而行,一个英文名称可以有两三种译法;或是生硬直译,不愿下功夫查找工具书和参考书,甚至不顾基本历史常识和叙述逻辑,只是机械地生搬硬译。由此,中译本中便出现了一些新造的、不知所云的人物、机构名称,虽然占全书总翻译量不大,但是,这些专有词汇在阅读中却起着提纲挈领的作用。面对一批生僻的词汇,读者的头可能会大了起来,需要费力揣摩书中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样,读中译本还不如读英文原著,直接出版英文影印本可能更便宜些。究其原因:一是系多人分工翻译,译者的相关专业历史知识较差;二是译审者没有认真通读、校阅,造成译文存在大量不应有的低级错误。 翻译问题举例如下: 不算太长的中译本引言,翻译却大有问题。如将North China Union Language School翻译成“华北联合语言学校”,在这本书附录的中英对照中又写作“华北协合语言学校”,英中对照再写作“华北协和语言学校”。其实,准确的翻译应是“华北协和华语学校”,即该校的中文名称,是一家为外国人教授中文的学校。正文第十六章亦有同样的问题。又如将晏阳初主持的“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翻译成“平民教育运动协会”,犯了基本常识的错误。再有,Philip C. C. Huang和Prasenjit Duara被分别译作菲力普·C. C.黄和杜瓦拉,然而二人均有中文名,叫做黄宗智和杜赞奇,稍具相关专业知识的人都耳熟能详。所举二人的两本书,译者译为《华北的农民经济和社会变革》和《华北乡村的文化、权利和国家,1900-1942》,其实,这两本书早已译成中文,分别是《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迁》和《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对于书中内容的翻译尽可以提出讨论,但中文书名基本上已经被学术界所接受,而且得到了原著者的首肯,无需再创作。引言的作者邢文军是甘博中国学基金会中国项目主任。为什么不能直接用中文写一篇精彩、准确的引文,将甘博介绍给广大读者,反需要借助一个不太专业的二手翻译来进行表达呢? 对于作者前言所提及的数个人物姓名的翻译多有问题。例如,亚瑟·H.史密斯(Arthur H. Smith)应译作明恩溥(普),费韦尔(P. M. A. P. Favier)应译作樊国梁,马格文(D. J. MacGowen)应译作麦高温或玛高温,莫尔斯(H. B. Morse)应译作马士。上述人物都是自19世纪下半叶以来在中国有着长期经历的外国人,他们的著作被中外学术界广泛使用,而且已有多种被翻译成中文。前言中将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译作吴禀襄(译音),这个人名并不难查找,任何一本有关五四运动史的著作都可查到此人的姓名。 在第一章中,China-for-Christ Movement被译成“中国走向基督教”的运动,完全不通。附录的中英对照译成“中国归耶酥运动”;英中对照中译为“中华归主运动”。后者的翻译更加准确。正文中也是两种译法交替出现,互不通气。第一、十六章都曾出现默特(John R. Mott)的译名,在绝大多数中文论著中,这个人物被译作穆德,是重要的世界基督教团体领袖,多次来过中国,尤其是1922年主持过在中国召开的“世界基督教学生联盟”大会,1946年获诺贝尔和平奖。 第三章中京绥铁路的“绥远”(Suiyuan),译者武断地注为“今呼和浩特”。京绥铁路在绥远的一端为包头,在作者调查期还未最后建成。绥远当时为特别行政区,呼和浩特在历史上确曾称过“绥远城”,此时叫作“归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