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认知 要相对脱离一时一地的就业市场 新京报:学科就业率应该也算是学生报考时的一个重要参考。温儒敏教授(原北大中文系主任)曾说,“文气”应该是中文系学生的强项。您认为“文气”是中文学科的优势所在吗,为什么?相对于其他学科,中文系毕业生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陈平原:中文系学生的竞争力,用一句话说,那就是“厚积薄发”。因我们的课程设计全面,注重基础训练,要求同学潜心读书,避免过早介入实务层面。因此,一旦进入实际工作,上手也许不是最快,但后劲肯定很足,发展前景比较广阔。 当然,正如温儒敏教授说的,“会写文章”也是中文系学生的一大特长。只是这里所说的“文章”,包括文学创作,也包括学术论文,还有一般性写作。因北大中文系本科毕业生80%进了研究院,故对学术论文的强调更多一点。 新京报:作为中文系主任,您怎么看待和解决中文系学生就业难的问题?换句话说,一个高中生在高考后,面临着多个学科的选择,您认为最值得他选择中文系的理由是什么? 陈平原:六年前我写过《我看“大学生就业难”》,大意是说,大学扩招,专家们大都主张应注意专业对口。这一点,我不无疑虑。 如果原本就是以技能训练为中心,这样的学校容易与就业市场对上口;可又讲提高学术水准,又提瞄准市场需要,这“口”到底该怎么“对”? 在我看来,与其在研究型大学里增设许多实用专业,弄得不伦不类,还不如放手一搏,相对脱离一时一地的就业市场。这里的基本假设是:社会需求瞬息万变,大学根本无法有效控制;专业设置过于追随市场,很容易变成明日黄花。学得姿势优美的屠龙术,没有用武之地,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强身健体。 新京报:现在,这个“预言”真的实现了。 陈平原:对。2010年5月5日《文汇报》上有一篇《工商管理:“热门”专业风光不再》,说根据调查,十个失业率最高的专业包括工商管理、计算机、法学、英语、国际经济与贸易等“热门专业”。 在我看来,中文系这样的长线专业,没有大红大紫,也不会大起大落。并非北大情况特殊,去年在杭州的全国重点大学中文系系主任会上,我问了一下,大家都有这个感觉。 新京报:我们还是以招生为例来谈谈吧。 陈平原:上世纪八十年代,北大中文系学生中,各省市文科第一名的很不少;九十年代以后,家长都希望孩子念能赚大钱的院系,中文系风光不再。可最近几年,情况又有变化,开始有各省市文科第一名报考北大中文系。今年我们总共招了四名各省市文科第一名(北京、新疆、内蒙古、云南),让很多人跌破眼镜。 新京报:您以前似乎并不看重大家所说的“状元”? 陈平原:不是说第一名就比第二、第三好很多,那只是一个象征意义,代表社会上开始重新看好中文系。我稍做分析,成绩顶尖而愿意选择北大中文系的,大都是大城市的孩子(如北京、上海)。 新京报:为什么? 陈平原:一是视野比较开阔,二是家庭相对富裕,故更多地考虑个人兴趣而不是就业前景。 因此,我有个大胆判断:随着中国人日渐“小康”,中文系等人文学科,开始“触底反弹”了。 所谓大师 “大师”要甘冒被边缘化的危险 新京报:清华的老校长梅贻琦曾说,大学之大在大师之大。北大中文系历史上出现了不少知名的大师,但是今天再提到“大师”,估计会有不少人怀疑。 陈平原:不做词语溯源,今人所说的“大师”,主要是指在某一专业领域做出突出贡献,且品德高超,得到世人尊崇的人。当然,因时、因地、因论述框架的差异,“大师”的标准不一样。 比如,为了纪念北大中文系建系一百周年,我们推出“北大中文文库”,为曾在北大中文系任教、现已去世的名教授,编纂适合于大学生/研究生阅读的“文选”,让其与年轻一辈展开持久且深入的“对话”。开列名单时,以1952年院系调整为界,前面是姚永朴、黄节、鲁迅、刘师培、吴梅、周作人、黄侃、钱玄同、沈兼士、刘文典、杨振声、胡适、刘半农、废名、孙楷第、罗常培、俞平伯、罗庸、唐兰、沈从文等(按生年排列,下同),后面则是游国恩、杨晦、王力、魏建功、袁家骅、岑麒祥、浦江清、吴组缃、林庚、高名凯、季镇淮、王瑶、周祖谟、阴法鲁、朱德熙、林焘、陈贻焮、徐通锵、金开诚、褚斌杰。 具体操作时,碰到很大困难,只好先集中精力,完成后二十种;好在前二十位声名显赫,业绩广为人知。在北大中文人的立场,他们就是我们敬仰的“大师”了。但放在更大的政治史或学术史视野,他们中有的依旧是“大师”,有的则称不上。 新京报:您认为是“大师”的标准变了,还是时代不需要“大师”,或者我们这个时代很难产生“大师”? 陈平原:我们这个时代能否产生“大师”?这一追问本身,隐含着某种批评。短期内,人类智商不会发生突变,没人规定“大师”只能出在哪个时代。但回顾历史,有时天才成批涌现,让你目不暇接;有时又十分沉闷,即便那些被捧为“大师”的,也都不够精彩。这里有外在环境的限制,也跟整个思想/文化/学术潮流的演进有关,强求不得。 当今中国社会,风气浮躁,“大师”的帽子满天飞;希望有更多的人沉得住气,别整天记挂自己是不是或能不能成为“大师”(那样活得很累,而且效果不好),甘冒被边缘化的危险,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磨一剑”,出大成果,做大贡献。明白什么是学术的最高境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新京报:在历史上,某种程度上“中文系”似乎就是“知识分子”的同义词,但是,今天二者的关系似乎愈发疏远。是“中文系”的角色意识与责任担当发生了变化吗? 陈平原:你这么说,未免太抬举中文系了。虽然我是中文系教授,但我承认,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后,在中国,社会科学比人文学科发展得好;影响国计民生以及政府决策的,是经济学家、法学家,而不是哲学教授、文学教授。 中文系师生会写文章,在社会上也有一定的影响力,但更多的是体现“位卑未敢忘忧国”。有“责任”,有“担当”,但“力量”不太大。 新京报:以北大为例呢? 陈平原:具体到现在的北大中文系师生,或许没有当初的思想活跃,因其大都转入专业研究。这是整个社会环境决定的,不能怨老师或学生。“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依旧是很多人的梦想———能实现多少,那是另一个问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