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盘瓠神话传说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盘瓠形象包孕着中华民族最深层的传统文化内涵,盘瓠叙事 说明中华各民族自古以来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并 表现出主人公对国家的责任感、诚信意识以及 立功之后不追求名利而 到荒山野岭 开辟新家园等传统美德。盘瓠神话从文本、最早搜集记录者、传说中的遗迹等分析,当 源起自武陵,流传于武陵。展示盘瓠神话的时候可以淡化“神犬”一类的话题,多展示主人公立功不居功、入山创新业等事迹。 关键词:盘瓠神话 历史价值 武陵 源起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籍载与口传南方民族四大族源神话研究》( 11BZW136 ) 2011 年 5 月,国务院公布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中湖南省泸溪县申报的“盘瓠传说”(后来补充完整为“盘瓠与辛女神话传说”)在列。在我的记忆中,这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的载入正史的少数民族族源神话,意义非同寻常。应该说,在 南方民族流传的四大族源神话(即盘瓠、廪君、竹王、九隆等神话)中,盘瓠神话情节最生动、形象最鲜明、也最富于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率先列入 国家级非遗名录当实至名归 。 一 盘瓠神话,根据汉文古籍一些注疏,可能最早由东汉人 应劭搜集并载入所撰《风俗通义》中。而《风俗通义》,据清代卢文弨《群书拾补》云:“隋唐志皆三十一卷,录一卷,至宋始作十卷,盖亡其二十一篇矣。”依此说法,此书原为三十一卷(包括目录一卷则三十二卷),至宋时仅存十卷,则肯定有不少散佚。盘瓠神话未见于自宋流传至今的十卷中,当属于散佚的篇章之一。如是,应劭当为搜集并记录盘瓠神话的第一人。 继应劭之后,三国时鱼豢《魏略》、东晋人郭璞《玄中记》及《山海经·海内北经》注、干宝《晋记》及《搜神记》等也有记述。《晋记》首次把盘瓠故事作为历史资料记载,《搜神记》开始有关于它的详细记述。 到了南朝宋,范晔或是照录《风俗通义》所载,或是综合诸家所述、加以增删整理,将盘瓠神话记入正史《后汉书》中的“南蛮西南夷列传”。尽管内容无多少增益,但一经载入正史便发生深远的影响。 在现存汉文典籍中,记载盘瓠神话最详细的是干宝《搜神记》、范晔《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其它或简略或片断。综合各家所载,大致情节为: 一、老妇人耳中挑出顶虫,置以瓠蓠,覆之以盘,顶虫化为犬,其文五色,因名盘瓠。 二、犬戎数侵边境,高辛氏乃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购金千斤,封 三、下令之后,盘瓠遂衔人头造阙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盘瓠不可妻之以女。女闻之,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 四、盘瓠得女,附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盘瓠死后,因自相夫妻,好入山壑,不乐平旷。 五、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其后滋蔓,号曰“蛮夷”。 盘瓠神话是古代苗蛮系统内容最丰富、情节最曲折的族源神话,盘瓠形象、盘瓠事迹具多层内涵,有多重意义,值得细细体味。 神话是一种独特的叙事,要理解神话需首先了解古人独特的思维及表述方式。 18 世纪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把神话看作是“不自觉的象征”,认为神话是古人用想象的方式把内在、深刻的内心生活变成“认识的对象”。他在《美学》第二卷里写道: 古人在创造神话的时代,就生活在诗的气氛里,所以他们不用抽象思考的方式而用凭想象创造形象的方式,把他们的最内在最深刻的内心生活变成认识的对象,他们还没有把抽象的普遍观念和具体的形象分割开来。( 1) 就是说,神话形象与叙事是古人凭想象创造的,有时会很荒诞;但是包含着他们“ 最内在最深刻的内心生活”,即所经历的生活在内心留下的形影。从此出发,来看看盘瓠形象具哪些内涵,盘瓠事迹有哪些意义。 先来看看盘瓠这一形象的内涵。 在籍载的南方民族几则著名的族源神话里,盘瓠神话主人公诞生的环节是最多的,形象的内涵也是最丰富的。根据上述《魏略》、《搜神记》等的记载,盘瓠诞生的环节大致如下: 高辛氏老妇得耳疾——挑之乃得物或顶虫大如茧——妇人盛瓠中、覆之以盘——俄顷化为犬、其文五色 由此,盘瓠形象的内涵亦具有多层结构,包含多种意味。 盘瓠形象首先含有龙的因素。《魏略》、《搜神记》所载盘瓠神话里,老妇耳中挑出的“大如茧”之“物”或“顶虫”。古称动物为“虫物”,动物皆可名“虫”,《说文》谓龙为“鳞虫之长”,故此处“物”或“顶虫”与龙可联系得上。 远古上古各族群心目中的早期的龙,并非一定是“ 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东汉王符语)的典型形象,更多地只是动物灵性化的一种形影。因此缘由, 与形态多样的动物相对应,早期的龙似乎无固定的形象。陕西西安半坡村新石器时代遗址彩陶瓶绘龙、河南安阳小屯村殷墟妇好墓玉龙以及其他商代古器龙纹等,都似水泽鱼虫之类;而内蒙翁牛特旗新石器时代遗址龙形瓶,却是兽头、虫身。 而苗蛮系统所信奉的龙,正是原始形态的龙。从苗蛮系统的后裔苗族刺绣、剪纸等的传统图案来看,他们心目中的龙多无前爪,无角,以鱼、虾、虫等为体,是鱼、虾、虫灵性化而为龙者。它们当与盘瓠形象有联系。 而在苗等民族的很多口头传说中,此耳中物及所化与龙相关。贵州施洞苗族传说,一位祖母患耳疾,掏耳朵掉出一根蜈蚣龙,蜈蚣龙被盖在盘子里七天后变为龙狗盘瓠。苗蛮系统另一后裔畲族龙的意识更浓烈。浙江景宁敕木山畲族《蓝氏家谱》载,帝喾高辛皇后刘氏有一老妇患耳疾,请医师从中取出一虫,“如异玺,以瓠载之,将盘覆之,须臾化作一龙,身有一百二十个斑点花色,故名盘瓠。” 尚存于苗等民族生活中的风俗资料,也说明盘瓠形象带有龙的特征。 在湖南麻阳苗族居住区,至今共有盘瓠庙二十一座,其中始建于明代、重建于清代的高村乡漫水盘瓠庙,正门横梁上有“盘瓠大王云游四方”木雕。木雕上的盘瓠大王是龙头狗身,虎尾卷毛,脚下是山川云海。当地还有椎牛祭祖的活动,活动中有“接龙”(当地人们称为“接祖神”)仪式。人们唱道:“盘瓠大王是我祖”,“子孙诚心来接龙”。然后划两艘昂首翘尾的雄、雌龙舟,以之象征盘瓠大王和高辛氏公主的化身,进行意为请盘瓠大王游江的活动。 盘瓠形象含龙的因素,似乎与苗蛮系统古代居住环境有关。根据最近的民族学研究, 苗蛮系统最早的活动范围在西北达丹江流域,至川东及鄂、湘、赣、皖的沿长江流域,东抵淮河流域,集结于洞庭和彭蠡(今鄱阳湖 )之间。这些地区遍布江河湖泊,产生(原始形态的)龙崇拜是完全可能的。 如是,从应劭开始的古代文人在搜集记载盘瓠神话的时候,可能有意无意忽略了盘瓠形象这一内涵。 其次,盘瓠名字的由来可能又与盘和瓠有关。《魏略》说盘瓠之名是因为老妇从耳中挑出的物“盛瓠中,覆之以盘”化为犬而得的;《搜神记》也说盘瓠之名来自从老妇人耳中挑出的顶虫“置于瓠蓠,覆之以盘”化为犬之故,所以又带葫芦崇拜的意味。 瓠,葫芦,“瓠”、“葫”同音通用。中国古代很早就有采食和使用葫芦的历史。《诗经·小雅·瓠叶》说:“幡幡匏叶,采之烹之。”《周礼·郊特牲》说:“天子树瓜华。”(郝懿行《尔雅义疏》:“是华读为瓠,瓠华古音同也。”)汉代王桢《农书》说:“瓠小之为瓠勺,大之为盆盎。”在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发现葫芦,说明最近至七、八千年以前,中国已经栽培葫芦,利用野生葫芦的历史可能更长;在浙江嘉兴大坟新石器时代遗址又出土一件人像葫芦陶瓶,可能为一象征母性的陶偶,说明其进入信仰领域也很早。葫芦与人的关系那么密切,葫芦崇拜的产生是很自然的。 在神话中,神犬名叫盘瓠,可能更多的是远古葫芦崇拜的遗留。盘覆瓠而孕育盘瓠这一情节,也明显地带有对葫芦的生殖方面象征意义的崇拜,是古代南方民族“人从葫芦出”原始信仰的演化;也有可能是一种仪式的神话化。 再次,不可避谈的是,盘瓠形象自然也含有犬的因素。《搜神记》说盘瓠是顶虫所化之犬,《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也说盘瓠是“其毛五色”的狗;在苗蛮系统后裔苗、瑶等民族口头流传的盘瓠神话、史诗中,一般均称盘瓠为“龙犬”;即使是龙的意识最浓烈的畲族,在他们《盘瓠歌》里说盘瓠是“龙麒”,但他在金钟里变人样因七日期限未到而变成的形象,也是“头像狗来身是人”。此外,一些地方信仰盘瓠的族人“向狗膜拜”和不吃狗肉等风俗,也说明了这一点。 盘瓠含有犬的因素,也当与族群居住环境和狩猎生活有关。《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说“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此记载反映了族群居住在山区的历史情况。人们居住在山区,狩猎为主要生存手段之一。狗为人类狩猎的得力助手,又为人畜的守护者,且易繁殖,此当为族人认狗为“亲属”的主要原因。 由此可以说,盘瓠形象具有多层结构,包孕中华民族最深层的传统文化内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