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你是比较喜欢开放自由环境了? 翁:是的。我们的督教要求严格,可是给我们的思想空间却很大。后来我也享受到严格要求的好处。它是从生活上要求起。比如,宿舍的管理,各种要求规定清清楚楚,虽然多,但是没有什么矛盾而让人无所适从的地方。学校也提供很好的设备,所以实行起来也没有什么碍难之处。我们辅仁那个时候是4个人一间房,这在当时是很宽敞舒适的,台大当时是十几二十个人一间。每个人进学校的时候就购买一套统一的日用品,像床单被套枕头套这些东西,所以整个房间的色彩是很协调的。学校规定我们人不在床上的时候,就得把床铺理整齐,虽然不规定我们一定要叠成“豆腐干”,但是都得铺叠好。我们有衣柜、鞋柜、食品柜,当人不在宿舍的时候,书桌只能剩下书,其他的杂物都应该放在该放的地方。不像其他学校的宿舍,被服用品都是自己带,颜色各不相同,学校也没有提供存放衣物的设备,脸盆、拖鞋、毛巾到处乱放,一进门五颜六色非常杂乱,学校也都不管。我们是修女每天来检查,要是被她们发现房间不整洁,物品乱放,就倒大霉了,被找去训诫不说,还得记点,会影响下一年申请宿舍的权益。我们就这样逐渐养成了随手保持整洁的习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训练不仅是把房间整理干净而已,还能建立起一个起码的生活美学观,比较容易培养情绪上的宁定。我想您也了解,情绪上宁定了,心灵思想才有可能高远。 徐:辅仁的图书馆专业你读了多少时间?对你有什么好处? 翁:4年。好处方面,我想首先是搜集资料的能力比较强一点。这项能力是图书馆专业培训学生的一个重点,所以能够学到比较有效率的方法及信息,这个对作研究来讲是蛮有帮助的。还有就是我的思想组织能力。图书馆的管理非常强调组织,因为有一个好的组织系统,才能让使用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所要的资料。耳濡目染之下,也就培养了一些组织能力。我几位指导教授都跟我提过,我写的东西基本上层次分明,逻辑的关系也算清楚。这个跟我当时在图书馆系的4年训练还是有关系的。 徐:我从你《台北妇女身体观念》这篇文章里面已经领教了你的风采了。那你读图书馆学怎么又进了清华大学读人类学呢? 翁:大学毕业以后,我没有进图书馆工作。因为我们系的学生从大三开始,寒暑假都得去图书馆实习。当时图书馆经营的概念还不是很现代化,透过这个经验,我觉得图书馆是个很沉闷的地方,很多制度不合理,也不太受得了进去就等退休这种感觉。到毕业的时候,因为课业成绩不错,就留在系上当了助教,这个经验让我发现教书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 后来有一个很巧的机会让我进了台大史丹福华语中心,这是专门教外国人说中国话的机构。我有个朋友在那里,他们当时需要人,请里头的老师们推荐。我那朋友跟我同是大学辩论队的代表,所以知道我普通话说得不错,口音很标准,就想推荐我。我听是给老外教中文就觉得非常有趣,而且是国际知名的学语言地方(在大陆开放之前它是全世界最好的学中文的地方),所以就答应去试试。当时我们俩都没把握我能不能考得上,因为那个考试有点难,又是内举,等于已经刷了一次,所以去应考的人当中,大多是有教学经验的人。没想到我竟能通过考试。既然考上了,工资又高,自然就进去教书了。真是机缘吧,这个工作让我有机会认识很多有名的学者,包括 B. Pasternak、 James Watson等人类学家。他们来进修中文,我则从他们得知学术研究的乐趣。从某一个角度来看,我对人类学研究的兴趣,可以说是在这里,由这几位学者给启蒙的。这样看来,这个工作可说是我生命中一个很大的转折点。 徐:那个时代很多老外都到台湾去,因为大陆不能来就只能到台湾去。 翁: 是的。史丹福中心的学生,除了美国各大学的教授来进修外,大多是汉学专业的研究生,都来自名校,像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哈佛等等。这些学生非常优秀,又用功,中文的底子也算厚,只是语言表达不好。在教书的时候,他们常常问我有关中国文化的问题。开始因为我对人类学没有什么了解,只能给一些民俗式的回答。可是学生很优秀,民俗式的解答多半不能满足他们,所以他们会追问民俗背后,比较本质性的思想问题。这类问题,我多半都回答不了,我还记得当时那种窘况。可我又不愿意敷衍,所以就开始自己去找书找资料,想要满足学生,也满足自己。我从小就对文化性的、社会性的事情有兴趣,成长的过程中又因为常参加演讲、辩论以及作文之类的比赛,对这类的问题一直都有关怀,也有一些浅薄的思考。所以虽说动机是为了响应学生的问题去找答案,实质上我自己也很想有更深入的了解。我就在这一来一往找书读书的过程中,察觉到人类学与社会文化的关系。虽然也发现人类学在台湾是很冷门的学科,却反而激发了我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就这样一路从民俗性的介绍读到学术性的论文,主要是李亦园先生的文章,真是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才觉得我此前对社会、对文化、对人的看法和思考在这个地方找到了焦点。对于我这是非常大的喜悦,因为一直以来,我思想上的渴求和对生命的探索都没有什么焦点,现在等于说是找到了一个着落。自己摸索着念了一段时间后,就想进学院了。我知道如果对一个学科想要有一个系统性的了解,就得去考研究生。有这个想头的时候,离研究生考试的日期只有三个月,准备考试其实有点仓促。但是这个想上学的欲望太强烈了,推着我不顾一切的开始准备,那真是废寝忘食,一心一意的念哪。我家人都不相信我是玩真的,从没这么用功过。总算运气好,让我考上了清华大学研究生,就当了李亦园教授的学生。 徐:你跟李先生两年攻读硕士最大的体会是什么? 翁:对学问的尊重,对人的关怀。 徐:你跟李先生两年的硕士学习,李先生很关怀你。不仅是过去,包括到今天吃饭的时候都表现出李先生大师的风范,你觉得李先生的人格魅力在哪里? 翁:哎呀,这很多啊!“横看成岭侧成峰”,很难一言以蔽之啊! 徐:我跟李先生的认识跟你有一个非常相同的过程。我开始只是看李先生的书,知道李先生在台湾学术界非常的出名。在1995年,我们跟费孝通先生开始举办了一个座谈。1996年元月,他也来了。当时我们是有通讯联系,但是我没有见过他。我到北大,第二天早上去餐厅吃早饭。当时是乔先生坐在我对面,刚好看到了我,就跟李先生介绍我。我非常激动,立刻快速的走过去。因为他是我很想认识的大家。当李先生跟我握手并说“我终于见到你,我非常高兴见到你”之后,李先生对我们的关心一直就保持下来了。感觉相当于一个慈祥的父亲。我当时发言的题目是“汉民族研究的人类学意义”,我的评论人是乔先生和李先生。他们的评论对我有很大的鼓励。李先生说:“你所说我想用人类学的理论来作汉民族的研究,对我的发展是非常好的。”但是,在鼓励的同时,他们两位也指出了我不到位的地方。 以后我每次去到台湾,他都邀请我到他家。我第一次去台湾,他请我去吃饭。他邀请我到台湾最好的餐厅,在世贸大楼第32层。而且他特地打电话告诉我不能穿牛仔服过去,必须穿西服。李先生叫庄先生等陪我去了32层。而且在我离开台湾的早上,他还叫他的司机送我到机场。这些都是生活上的关怀,我跟你同样的感觉。另外,李先生对我们学问上的关怀也是十分真诚和细致,包括我们这次召集论坛,李先生早就表示了他的关怀。我请他作顾问他就一口答应。这次他的演讲也准备得很充分。2002年我在台湾采访他的时候他已经说了,人类学家要关怀人类的生存。到现在关于这个课题,他起码已经考虑了两年。所以,我觉得大陆的很多学者都从他那里得到我们想要得到的东西,无论是学问上的还是生活上的。这是我的感受,可能我讲的多了一点,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感受。 翁:真是这样的。李先生他非常的慷慨,不是说花钱大方的慷慨,而是他很乐于助人,我们有什么需要去跟他说,只要是他可以做得到的,他都会帮忙。 徐:我到他家里很不客气,什么书我都想要。他都说我一定想办法帮你。他有一本书,自己也只有一本了。他就把他儿子手中的那本给我,所以在这一方面他真的是很慷慨。 翁:是啊,而且他也很细致,很细心。他外表看起来很阳刚的一个人,嗓门儿又大,以前身体好的时候,讲起话来中气十足,大都不需要麦克风。其实李先生非常温柔细致,就像刚才徐老师提到的,他会体贴人的需要,会使人免于尴尬和不舒服,不管什么人,他都是这样,很能替人设想。 徐:我们很多大陆去台湾的学者都是这样,到李先生那里去听李先生做一次演讲绝对有很大的收获。我听李先生好几次的演讲都有很大的收益。 翁:我完全同意。就像他今天演讲的一些概念,作为他的学生,我原来也都了解的,可是今天听他讲,我还是写了好几页的笔记,得到了好些启发。他的文章也是这样,每一次读,都能有不同的体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