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格林博士访谈 塔特亚娜·埃格林(Tatjana Eggeling)博士,1963年生于斯图加特,与本迪克斯合编《名称及其意味着什么:民俗学专业中的命名之争》等。 访谈时间:2006年5月22日下午 访谈地点:埃格林博士的办公室 户晓辉(以下简称户):你在给学生讲授“文化研究”的课程,那么,文化研究与民俗研究有什么区别吗? 埃格林(以下简称埃):它们有不同的传统,但并非一个在这里,另一个在那里,而是相互交织在一起的。我们不再做原初的民俗学研究了,我们谈论得更多的是社会科学,我们关注人们的社会情境,我们试图解释的不仅仅是文化本身,而是人们所处的社会情境。文化研究是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英语传统中成长起来的。我想,我们可以运用文化研究的理论视角来研究我们的许多问题。 户:本迪克斯教授给了我一本你和她合编的书。我已经读了一部分,挺有意思。你能介绍一下德国民俗学的新动向吗? 埃:当然可以。但这已经不是最近的了,我们的变化已经有些年头了。 户:至少从上个世纪60年代就开始了。 埃:是的。就哥廷根来说,尤其是从本迪克斯教授来此执教以来,我们的变化很大。最近10余年来,欧洲社会变动频仍,我们在尝试新的方法、新的民族学和民俗学研究。你从我们课堂上的阅读资料中就可以发现这些变化。 户:在那本书里,有些学者谈到了德国民俗学的“特殊道路”。 埃:我不敢断言存在着德国的“特殊道路”,不过,当你和别的国家比较时,也许存在着这种“特殊道路”吧。因为即使是欧洲国家之间,毕竟文化和传统都不尽相同。 户:在那本书里,也有学者谈到了德国民俗学的“美国化”(Amerikanization)问题,你对此问题的看法如何? 埃:我不能肯定是否能够称之为“美国化”。我认为,看看别人是如何做的,这很正常。 户:当然,我想声明一点,我不反对不同文化和民族之间相互学习。我的意思是,德国是哲学的故乡,你认为德国民俗学与德国哲学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呢? 埃:当然,在19世纪,它们之间曾经是有联系的。你大概知道赫尔德,是当时的大哲学家之一,我们也认他为祖师爷,可以说他是民俗学的缔造者。在19世纪,民俗学与哲学的发展在许多方面都集于一人之身。在当时,你很难将二者分开。因此,你可以说,它们之间的联系很密切。 户:而现在呢? 埃:现在,所有哲学著作(在民俗学研究中)都不再发挥任何重要的作用了。 户:你这么认为吗? 埃:是的。显然,我不是说哲学不重要。哲学重要,但哪个学科的研究者会真的去和哲学家讨论问题呢?只有哲学家才和哲学家交谈。不过,按照传统,社会学、文化人类学并不讨论哲学。所以,他们做他们的研究,我们做我们的研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中国的情况如何? 户:在中国,情况也大体如此吧。但我想,为什么我们的学科总有危机存在呢? 埃:我不知道中国的情况如何。但在德国,我不认为我们存在着危机。我们是一个小学科,目前我们没有自然科学那么多的钱来从事人文科学研究。当然,每个小学科都面临这样的问题。但这并非内在的危机,而是来自外在的“威胁”。 户:我认为,如果存在着危机,那一定是来自学科的内部,而非外部。 埃:是的,你能够看见它吗? 户:在中国,我认为有危机,即使我们并不担忧我们学科的名称。在《名称及其意味着什么:民俗学专业中的命名之争》一书中,茨尔克·哥契(Silke Göttsch)说,民俗学想研究一切:至少是几乎一切东西(Volkskunde alles untersucht: Zumindest fast alles)。但我想,当一个学科什么都能研究,什么都能做的时候,它大概什么也不是了。我的意思是说,它还能够作为一个学科存在吗? 埃:我不这么认为。问题是你选择什么来做研究。你可以研究性别,可以研究媒体,这取决于你如何研究,而非你研究什么。不管你研究多少东西,差别在于你如何研究。我们可以研究构成我们的日常生活的一切东西。 户:是啊,但我们研究方法的特殊性在哪里呢?比如,我们的方法与文化研究的方法有什么不同? 埃:我们能研究一切,文化研究也能够研究一切。但我想,我们可以和社会学研究同一个对象,而我们的研究方式不同。我们有不同于社会学的理论和方法。这才是构成一个学科的东西。首先,我们有来自民俗学的传统,这种传统非常接近日耳曼学。其次,我们虽然也使用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方法,但我们有自己特殊的理论和方法。再次,我们的学科是一门研究日常生活的科学。这三点构成了我们学科之所以成为学科的内容。 户:那么,“日常生活”与生活世界有什么关系呢? 埃:我认为,生活世界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取决于你如何使用这个词。生活世界或生活方式决定人们如何与自己的日常生活打交道。我的生活世界是一个特殊的世界,它包括我对世界的感知、我个人狭窄的社会环境等。它可能和你的不同,而我们的日常生活要大于我们的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更小。 户:我可否认为德国当代民俗学更关注日常生活了呢? 埃:当然可以。我们的学科是一门有关日常生活的科学。 户:但我来德国以后,有一种想法,或许仅仅是一种感觉吧。据我所知,至少从20世纪60年代以来,德国民俗学者一直想摆脱他们的过去,即摆脱国家社会主义的影响。 埃:我们应该摆脱它的影响。 户:但你一定听说过“倒洗澡水连婴儿一起倒掉”的说法吧?我想,在这个摆脱自己糟糕的过去或者不怎么好的过去的过程中,也许有一些好的东西也被你们抛弃掉了? 埃:不会太多。这涉及到民俗学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都做了些什么,而这些对我们的今天又意味着什么。这很像一种颠覆,但并非针对一切。当代德国民俗学有新的定向,但这并不意味着“倒洗澡水连婴儿一起倒掉”。 户:你知道,赫尔德和格林兄弟的民俗学思想对其他国家,包括中国的学者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中国的民俗学当然也受到浪漫主义的熏染,现在,我们也希望摆脱它的影响。但究竟什么是浪漫主义给我们留下的文化遗产呢?我只是担心,我们会简单而轻易地抛弃这份遗产。我想,德国学者大概会认真对待这份遗产的,我们不必全盘否定它。 埃:不,没有人这么做。只有知道你从哪里来,才能知道你将向哪里去。对文化遗产加以讨论的重要性正在于此。 户:在某种程度上,德国学者应该具有其他许多国家的学者所难以具备的思考深度。 埃:我不知道。也许你能够发现,因为你来自外部。 户:赫尔德和格林兄弟的民俗学思想虽然有些已经“过时”了,但他们的另一些思想…… 埃:说起赫尔德和格林兄弟的民俗学思想,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可以和本迪克斯或其他人谈。因为我研究的是20世纪的性别、媒体等领域。 户:我相信德国的学者应该可以为世界贡献出独特的思想资源。 埃:我希望如此吧。 户:你们的研究所隶属于哲学系,这种隶属关系仅仅是形式上的吗? 埃:这取决于不同的大学。你知道,图宾根大学的研究所就隶属于社会科学系。 户:但它在改名之前也是隶属于哲学系的。 埃:是的,但无论如何,他们做的和我们做的很接近。所以,隶属不同的系并不能造成差异。我们也可以隶属于社会科学系,但我们和他们做的是一样的事情。 户: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研究所的研究方法和哲学系没有关系? 埃:这和属于哪个系没有关系,而是取决于人们想干什么。你提的这些问题很重要,我想我们一定还有机会继续讨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