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民间文学研究室主任 吕微 研究员 院报记者:有人说民间文学-民俗学是现代学科中最年轻也将是最短命的学科,你这样认为吗?如果是,那你选择这样一门短命的学科作为自己终生的志业恐怕不是为了殉道吧? 吕微:现代的诸多学科多是因应现代性问题而产生的,民间文学-民俗学也不例外,因此,民间文学-民俗学不像西方的哲学、神学以及东方的经学那样古老。我们本学科的人一般把1846年作为这门学问的生年,那一年英国学者老汤姆斯建议用一个英文合成词folk-lore(直译“民众-知识”,意译“民间传说”、“民间文学”、“民俗学”)来为这门研究古俗的学问命名,这件事比《共产党宣言》发表的1948年还早两年,所以,民间文学-民俗学不能自诩为最年轻的现代学问。至于民间文学-民俗学是不是短命,有人是作过这样的预言,因为民间文学-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往往是那些已经和正在消亡的口头传统和行为模式,所以民间文学-民俗学迟早会投靠历史学,成为历史学的一个专门的学术分支,而且随着全球化的加速度,这一天已经为期不远了。 院报记者:你同意这种观点吗? 吕微:应该说,我既同意也不同意。我的理由是:一个学科无论长命百岁还是短命夭折除了和对象有关,更与研究者如何看待对象的方式有关。换句话说,不是先有了对象才有了学科,而是先有了学科才有了对象。对此,有人会反驳说,在学科诞生以前,你能说民俗、民间文学就不存在吗?当然存在,但在没有被学科的意向性意识赋予其意义即将其“激活”以前,民俗、民间文学只是作为无意义的质料而存在,这些质料与其他杂多的质料混淆在一起,无以区分,是民间文学-民俗学的学科意识意象性地照亮了这些杂多的质料,把民俗、民间文学从混沌不分的质料堆中区分出来,于是民俗、民间文学才成为了有意义、有价值的对象。没有一百多年前诞生的民间文学-民俗学学科,我们至今不会意识到这些东西的价值和意义,民俗、民间文学成为对人类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这是我们这个学科对人类文化-精神世界的伟大贡献。 既然学科的对象存在与否以及如何存在以学科意识的存在为存在根据,那么,我们用怎样的意向方式看待对象,就决定了对象的命运甚至学科的命运,这就是说,学科的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意向方式的手里。从纯粹描述的立场看,经典的民间文学-民俗学的意向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向身后看的方式,一是朝当下看的方式。向后看的人满眼都是即将消失的传统,因此向后看的人往往是一些悲观主义者、保守主义者(在此,悲观、保守都不是贬义词),于是,他们的主要工作目标就是保护、抢救这些即将消逝的文化遗产,比如那些传唱了上千年的口头史诗。而在那些盯住眼下的人看来,尽管传统的价值形式可能消失,但传统的意义内容却可以保持不变。过去结婚用花轿抬新娘子过门,现在时兴开卡迪拉克接新娘子到夫家,但无论民俗形式怎样变化,“抬”或“坐”使新娘脚不着地通过过渡地带这一民俗内容以及它所承载的象征意义仍然存活了下来。所以,眼睛始终盯着当前的人往往是乐观主义者或现实主义者,他们不但坚持说民间文学-民俗学不会自动消亡,而且会与人类社会的文化生活永远同在。 应该说,民间文学-民俗学的乐观主义、现实主义是晚近才发展起来的一种意向方式(高丙中《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而早期的民间文学-民俗学的意向方式基本上属于悲观主义、保守主义,在一定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我们这个学科就是以保护和抢救的悲情意识起家的。当然,民间文学-民俗学的两种意向方式之间并没有孰优孰劣之分,只是二者关注学科基本问题的意向方式不大一样,一个更关注民俗、民间文学的历史形式,一个更关注民俗、民间文学的现实内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