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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补充说明的是，现代《山海经》学的历史观念是广义的。传统《山海经》学所讲的历史真实都是指狭义的事实描述。贬斥者指责《山海经》“语怪”、“百不一真”是认为书中神怪内容不是对事实的客观叙述；辩解者则力图从不同角度说明书中所写均为客观事实。但是，现代学术所探讨的《山海经》的历史价值则不仅仅在于书中所写是否是对于历史事实的叙述；而且更在于此书对于叙述者本身思想状况的真实反映。《山海经》所含的神怪因素或出于信仰者的无意识虚构，或出于文学家有意创作，当然都不是狭义的事实描述。但是，从《山海经》真实传达了作者思想的角度看，这些虚构内容又都是当时精神的如实反映。茅盾批评某些古代学者把《山海经》当作实用的地理书，也反对另一些古代学者把《山海经》看作“小说”：“他们不知道这特种的东西所谓‘神话’者，原来是初民的知识的积累，其中有初民的宇宙观，宗教思想，道德标准，民族历史最初期的传说，并对于自然界的认识。”（18）这种具有远为宽泛的史实概念的史学研究，打破了传统《山海经》研究的狭隘史学话语霸权，更进一步深化了《山海经》的历史意义。为此后对于《山海经》的全面文化研究开辟了广阔的道路。 由于胡应麟和四库馆臣早已经把《山海经》确定为“小说之祖”，而其神话内容与以虚构为特征的现代小说概念之间的转换是顺理成章的。这样，《山海经》的神话内容进入文学史的条件就成熟了。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不仅把《山海经》列入小说史的开篇，而且探讨了《山海经》的文学史影响，指出署名东方朔的《神异经》、《十洲记》都是模仿《山海经》之作。后来的文学史基本都把《山海经》作为最重要的神话记录和志怪小说鼻祖加以叙述。袁珂将现代神话学对于《山海经》的解说全面贯彻、落实在经文的解读之中。其《山海经校注》是清代以后第一部《山海经》注本。如《海内经》云：建木“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嗥爰过，黄帝所为。”其中“大嗥爰过”一句，郭璞、郝懿行都解为庖羲经过树下。袁珂参考《淮南子·地形训》“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并取《山海经》其他神巫上下于天的内证，说明实际应是庖羲上下于天的意思。（19）《大荒西经》中“帝令重献上天，令黎邛下地”一句，古注也不详。袁珂参考《国语》释为绝地天通，也是很好的例证。（20）经过袁珂的努力，《山海经》中绝大部分的神话片段都可以得到解说。《山海经》作为文学经典的神圣地位在现代学术史上最终得以确定。 中国传统学术对于《山海经》神怪内容的低评价实际上是中国古代文化模式造成的，是经史传统决定的；而中国现代学术对于《山海经》的神话价值的推崇，则是源自西方文化模式中超自然的宗教传统。 注释： ①钱穆：《中国历史研究法》，第89页，三联书店2001年版。 ②郭璞：《注山海经叙》。 ③顾颉刚认为《禹贡》是在《山海经》广泛流行的气氛下写作的。 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关于阎若璩《孟子生卒年月考》云：“盖先儒诂经多不取杂书……郭璞注《尔雅》西王母，不引《穆天子传》、《山海经》。皆义取谨严，非其疏漏也。” ⑤《少室山房笔丛正集》，卷十九，四库本。 ⑥《少室山房笔丛正集》，卷十六，四库本。 ⑦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云：“是书（即《山海经》），《汉志》在形法家，隋、唐以下诸志皆为地理书之冠。《四库》始改入小说家，此岂街谈巷议之出于稗官者乎？自我作古，变异刘、班以来之旧例，可谓率尔操觚者矣。” ⑧尽管基督教反对异教神灵，反对古希腊神话，但是基督教的上帝故事其实也都是神话。 ⑨刘锡诚《梁启超是第一个使用“神话”一词的人》考证梁启超1902年2月8 日以后陆续发表的《新史学》第一次使用了“神话”一词，见《今晚报·副刊》，2002年7月9日。但梁氏似乎没有展开说明。 ⑩转引于马昌仪《中国神话学文论选萃》，第18页，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4 年版。 （1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第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 （12）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正集》卷十六认为《山海经》是“战国好奇之士取《穆王传》，杂录《庄》、《列》、《离骚》、《周书》、《晋乘》以成者。” （13）袁行霈《山海经初探》、袁珂《〈山海经〉盖“古之巫书”试探》都沿袭这一判断。 （14）潜明兹《中国神话学》，第19页， 云：“……神性神话（人性神话（英雄神话……这后三种神话发生的顺序，在研究者中似乎未见分歧，因为这一模式早在本世纪四十年代闻一多的名篇《伏羲考》问世时，已成为众所公认的神话发展、演变规律。”宁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15）吕子方：《中国科学技术史论文集（读〈山海经〉杂记》，第3—4页， 四川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16）茅盾：《中国神话研究ABC》，见《茅盾说神话》，第3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17）袁珂：《中国神话通论》，第1页，巴蜀书社1991年版。 （18）茅盾：《中国神话研究ABC》，见《茅盾说神话》，第4页，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19）袁珂：《山海经校注》第509—512页，巴蜀书社1996年版。 （20）袁珂：《山海经校注》第460—462页，巴蜀书社1996年。 （本文原载《民族文学研究》2004年01期，第74～77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