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沟通现世与祖灵的中介。 苗族的宗教信仰中,祖先崇拜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苗族人民对祖先的崇拜程度,从行为上看,是远远超过自然崇拜和人造物崇拜的。据调查,黔东南雷山、台江、剑河等地苗族人认为,人死后三个灵魂中有一个是守家的祖灵,它随现世的子孙们行止,担负着保佑子孙的职责,因而现世里的人们对祖灵的敬信至为虔诚。苗族的祭祖几乎遍及各种事情各个场合,不但平常就餐前要先敬祖,临出远门要祈求祖灵保佑平安,而且在一些固有的传统节日中如四月八或苗年等,还往往要专门举行隆重的祭祖仪式,此外,苗族社会中还有“吃牯脏”这一以杀牛祭祖为基本内容的大典。平常就餐时祭祖,只要将酒、肉、饭洒一点地上,笼统呼唤所有的祖宗来吃即可,但是在比较隆重的诸如“吃牯脏”之类的祭祖场合中,则往往要专门由巫师根据家族或宗支的系谱一一呼唤祖先的苗名,让祖先们到场。在行用亲子连名的社区里,祭祖时对祖先必须呼之以按亲子连名方式构成的完整苗名,亲子连名成了联系现世子孙与祖宗灵魂之间的桥梁。他们认为,只有对祖灵呼之以祖先生前已获得的亲子连名式苗名,祖先才听得懂,才会应允出场。 在操苗语川黔滇方言的黔中苗族中,这一点表现得更为突出。黔中苗族所有的宗教祷拜活动,无论敲牛祭祖,治病祛邪,为死人开路,或拜寄保爷等,都要举行“念鬼叫魂”的仪式。关于这种“念鬼叫魂”,汉文献早已有载,乾隆《贵州通志》在述及黔中的东苗时说,他们杀牛祭祖的内容就是为了“祭先祖及亲族远近之亡故者”,在这种盛典中,苗族人必定要“延鬼师于头人家,以木板置酒馔,循序呼鬼之名,竟昼夜乃已”。⑩在谈到黔中的西苗时,该文献又说:“西苗……除夕各置鸡酒,呼合家老幼姓名,谓之叫魂。”(11)这里所谓的“鬼之名”和“叫魂”,其内容和实质到底是什么呢?有关学者通过深入的实地调查分析,已为我们揭开了这个谜。他们的研究结果表明,上引文献中所说的“鬼”和黔中苗族同胞们祭祖时所请的“鬼”,并不是什么兴妖作怪、专门祸害现世社会成员的“恶魔”,只不过是自己家族祖宗的亡灵。而当地苗族在各种宗教祷拜仪式中的念鬼,也并不是念诵什么神奇怪诞的巫咒,不过是念出自己家族各代嫡亲祖宗按房论辈排列的人名而已。(12)这些人名一般都是采用父子连名法构成(一些苗族社区里,宗谱中的祖先苗名,除了可采用苗语父子连名制“子名+父名”的一般称法外,还有一种以专用祭祀尊称替换本名,将当事人所获尊称与当事人父名相连来作为当事人完整苗名的特殊称名法,详情可参见张惠泉《高坡苗族人名命名法介析》一文,此不赘述)。以亲子连名方式构成的苗名在黔中苗族中主要是在祭祀场合中念给祖先听(对在世者而言)或在死后供后世子孙祭祀时念诵用的。对于苗族各家族的“鬼师”来说,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要准确无误地背熟本家族各代祖宗按父子连名法所获苗名的谱单,据说,如果弄错了祖宗名字,祭祀时祖宗的灵魂是请不来的。足可见,亲子连名制在苗族的宗教活动中所起到的乃是一种沟通现世社会成员和其已故祖先之间相互关系的中介作用。 (七)对群体延续和人口再生产的符号刺激功能。 恩格斯指出:“根据唯物主义的观点,历史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结蒂是直接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生产本身又有两种。一方面是生产资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产;另一方面是人类自身的生产,即种的蕃衍。”(13)如果没有“种的蕃衍”,苗族就无法生存和发展至今,特别是在过去那种饱受天灾折磨和战争蹂躏的长期历史进程中,苗族人若不重视自身人口的再生产,就有亡族灭种的危险。这正如我国民族学家费孝通教授所说的:一个民族“要在这世界上绵延下去,不能不继续不断的有新个体产生出来代替旧个体的位置,有如接力赛跑一般,因而任何社区都得预备下新陈代谢的机构,动用各种文化的手段来刺激和维护自身人口的再生产,以维持最低限度的人口”。(14)亲子连名制就是这些文化手段中的一种,它对于苗族的群体延续和最低限度人口的再生产显然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符号刺激功能。亲子连名制强调世代的区分和绵延,实际上就是强调“种的延续”。在苗族社会中,一个人如果没有儿子,死后就不能以亲子连名的方式和已亡故的祖先一道载入祭记宗谱。有嗣者和无嗣者在死亡后所享有的祭祀地位是各有不同的。对高坡苗族的实地调查表明,苗族祭祖念诵宗谱时念的主要是本房族或本宗支各辈排行最大者的名字,绝嗣者的名字一般不予念诵。因而在苗族人的传统观念中,普遍认为绝嗣是件憾事,没有儿子的人往往要通过收养或过继的方式来弥补这一缺憾,否则自己就会成为世代继替和“种的延续”进程中的失败者。这样的命名制度和与之有关的价值取向,必然会使亲族群体的绵延和人口的再生产受到高度的重视,而整个民族的群体延续正是通过一个个亲族团体的群体延续而得到保证的。在人口规模尚未超出自然生态和产食技术承受力的范围内,这对于苗族这个族体的生存和发展无疑发挥过特定的积极作用。 (八)维系民族认同的纽带之一。 苗族的亲子连名制是一种不同于其周围的汉、布依、壮、侗、水、彝、仡佬等族的人名命名制度。这种命名方式,从语言上看,其最基本的几种格式都是受到苗语的语音和语法规律的制约的,体现了苗语的基本特点,即使是在已受异族语法影响的连名结构类型中,也仍然遵循了苗语命名中的本名单音节规律;从其社会背景和心理基础上看,基本上是受本族社会需求和传统价值观念的规约;从效果上看,它的使用在每个苗族个体身边造成了一种不同于其他民族成员身边所具的文化氛围,“不断地把本族的共同象征加以丰富,维持着文化的畛域”,(15)一方面使外族人感受到苗族文化的独特性,另一方面则使苗族内部的同胞们感受到他们所享有的文化的共同性,从而强化了文化共同体意义上的群体归属意识。可见,苗族亲子连名制作为一种不同于周围民族的文化特质,它的存在对于有关社区的苗族成员维系民族认同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他们所体认的亲子连名制这一民族文化特质,也当是该民族成员维系民族认同的重要文化纽带之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