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滇西北的普米族是较晚进入云南的民族之一,普米族发源于青藏高原已是定论无疑,普米民间也持这样的看法。例如,他们的《“散羊毛疙瘩”的由来》即告诉人们:“传说,远古时候,普米族的老祖先居住在今天的青藏大草原上,过的是游牧生活。”另有几种民间传说故事讲来更加确定,一说普米族的祖先居住在康定,一说普米族的祖先原来居住在昆仑山脉白雪皑皑的崩崩木里瓦地区,细致的实证考察并不是此处的任务,大致方位想必是不会错的。普米族人认为自己民族先人们的祖居地是在青藏高原的崩崩木里瓦,这一点在他们传统丧葬的“给羊子”仪式里也有所体现。“给羊子”仪式意在为死者送魂,巫师所吟诵的《开路经》告知死者之魂:“快收拾行装吧,由这只白羊为你带路,回到我们祖先居住的地方。那里有厚厚的白雪,有祖先安息的崩崩木里瓦山。” 在云南的各民族中间,传统丧葬大都有“送魂”之举,均是为着在想象中沿着各自民族古昔的迁徙线路逆行而上,将死者的灵魂送回到自己民族最初发祥的祖居地去,据信他们列祖列宗的亡魂都在那“老家”等候着后代子孙们的到来。拉祜族的《送魂哀调》称祖先居住地为“西丹密”,那其实是“阴间”之意。哈尼族《送魂歌》把自己民族的祖居地称做“阿公阿祖的大寨”,想来就是那个“惹罗”大寨无疑了。景颇族的《丧葬歌》自然是把死者之魂送往名曰“木最省酿崩”的民族祖居地。其余如傈僳族、阿昌族、基诺族、怒族等等,其传统丧葬仪式也莫不这般行事。在中国民族的语言传统中,作为人们祖居地的“祖籍”俗称“老家”,而“老家”同时又是阴间的同义代名词,由此一来,久归阴间的祖灵必然是在如此“祖居地”迎候着后嗣们前来团聚。兼有祖籍和阴间二义的“老家”历来是中国各民族的人们死后“叶落归根”之处。 二 在云南,源于古氐羌族群的诸多民族,其最早的发祥地均在现聚居地区以北,而且几乎都是在青藏高原一带。在历史上,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的祖先离开了自己的祖居地,举家举族向南迁徙,正是在此迁徙过程中,一个个原有的民族群体得以进一步定型。或者,古代迁徙而来的各个人群,定居云南后又不断分化与融合,产生出新的民族族体。到最后,由横断山脉和南向水系条条分割的云南地界,尤其是在地球经线上昆明以西的整个云南西部地区,最终聚集起了全中国最为壮观的诸民族族群,其间绝大部分民族为云南所独有,形成了“十里不同俗、百里不同音”、一山一水一世界的独特的民族文化景观。 许多民族的南下迁徙线路都在他们各自的口承文化里留下了较清晰的印迹。以上提到的传统丧葬“开路”、“指路”祭祀经文无疑是显而易见的一种,其他有涉于此的作品也不乏其数。尽管这当中肯定会有不少的讹传和误记成分,但作为一种民间久已流传的民族历史知识,口承文化所表现出来的民族迁徙历程已经足够用了。人们不必苛求民间,人类所能懂得的,永远只能是自己眼下所掌握的那么多。 《哈尼族祖先过江来》也是哈尼民族口承文化中专门言及民族迁徙的一件作品,描述了哈尼族的先人们从西北一路游牧迁徙南下的长期历史过程,透露出了若干不无意义的情况。据这一作品的叙述,哈尼先祖原先只会游牧、打猎。来到一个叫做农话农麻二美的地方,才开始学着种庄稼;后来因为在此地难以维持生计,经多次搬迁,到来谷哈的北边;再往后,先迁至谷哈地方,又由此谷哈分路南下,一路迁往红河两岸,另一路则迁往思茅、普洱一带地区。如此说法与现今哈尼族人的地域分布大体上相吻合,只是那些古老的地名让人犯难,无从查证。他们的《先祖的脚印》则没有涉及迁徙途中地名,只说哈尼先人离开祖居地惹罗普楚以后,“先祖们走过数不清的大山,涉过数不完的大河,走过的路比千年的老藤还弯,踢掉了脚上的十个指(趾)甲”,终于来到一个大坝子定居,后来此地被他们称为“诺马阿美”。对比之下,哈尼族那个“开天辟地”的创世史诗《奥色密色》便相形见拙,所提到的最早居住地不过是奴马阿美坝子,这显然是“诺马阿美”的异译,余下迁徙路途中的地名皆在云南今建水、金平、元阳、红河各县境内打转转。仅此一点也似乎足可以表明,《奥色密色》从开天辟地讲起看似古远,实则为晚近之作。一般情况也正是这样,民间口承文化里包罗万象的宏篇巨制只会是后人缀种种古言而大成,但却又处处暴露出其不得不顾及时下情景的点点痕迹。 在独龙族的历史传说中,族源传说与迁徙传说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其中之一讲到:他们很久以前的祖先是由“汉人地方”搬来的。这一说法在独龙族中虽然流传得很广,但说起来含糊,让人难以相信。他们另有一作品,其名直曰《迁徙》,讲来或许更为可信:很久以前,独龙族居住在独龙江上游的西藏察瓦洛一带。有一年,一群小伙子打猎,追赶一头马鹿来到独龙江地界,见这里的土地黑油油的,便每人背了一背土回去。据称,就是用那么一点儿土,种出的庄稼格外地好。于是乎,人们将那头马鹿视为神派来给他们引路的,纷纷迁往独龙江一带。当初谁背了哪片地皮的土,此时便定居在哪块土地上,由此有了独龙族人的各个自然村落。独龙族社会原有的各个自然村落同时也就是各个父系家族,分别由源于15个古老氏族的15个姓氏宗族分化而来。综合他们历史上各古老氏族各自的迁徙传说来看,独龙族人从怒江上游、今西藏东部迁徙而至,此种说法更为普遍。 在中国现今55个少数民族当中,基诺族是最后经族体确认的民族之一。根据基诺族口承文化里有关人类起源、民族起源的神话传说,再结合基诺族传统丧葬仪式中“送魂”线路所涉及的地名来看,基诺族始终活动在现聚居地基诺山一带,而其迁徙也不过是在周围方圆数十公里范围内移动而已。据此,是不是可以认为,基诺族与云南源属古氐羌族群的其他民族不同,和所谓远在北方的“老家”没有一点儿关系?更确切的说法应当是,基诺族的祖先起源于古代西北的氐羌族群无疑,他们同样经历了由北方到云南的漫长迁徙过程,只是在古氐羌族群的先民们迁徙到云南以后,经逐步分化及融合,如今叫做基诺族的人群才得以最终形成,自然也在此基础上产生了有别于其他民族的某些文化传统。然而,民族的最初起源和族体的最终形成并不是同一回事儿。在族源和文化(包括语言等等)方面,基诺族同古氐羌族群有着不容置疑的某种承继关系。否则,基诺族与云南源于古氐羌族群的诸民族、基诺族语言与云南语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的诸民族语言的同源关系便无从谈起。况且,基诺族民间口承文化同样也明明白白地提到,其先人们来自遥远的地方,诸如《团结年歌》便是这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