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两汉四百多年历史,少数民族诗歌有的失传,有的失解,但仍尚有遗存。 《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载:“至汉高为汉王,发夷人还伐三秦。秦地既定,乃遣还巴中,复其渠帅罗、朴、督、鄂、度、夕、龚七姓。……世号为板楯蛮夷。阆中有渝水,其人多居水左右,天性劲勇,俗喜歌舞,高祖观之曰:‘此武王伐纣之歌也。’乃命乐人习之,所谓《巴渝舞》也。”《华阳国志·巴志》也有类似的记载。《汉书·礼乐志》记述汉室宫廷设有巴渝鼓员;《晋书·乐志》说《巴渝舞》有四篇舞曲歌辞,即矛渝、弩渝、安台、行辞,可是“其辞既古,莫能晓其句度”,因此“魏初,乃使军谋祭酒王粲改创其词”。这个至晋代已经“莫能晓其句度”的巴渝舞曲辞,可能是当时巴语歌唱的汉字记音,魏初就已失传。 汉武帝设立了“乐府”官署。随着疆土开拓和使节出访,汉乐府中吸收了边疆少数民族的乐曲。宋·郭茂倩《乐府诗集》说:“有箫笳者为鼓吹”;“有鼓角者为横吹”(卷二十一);又说“鼓吹曲,一日短箫铙歌”(卷十六)。汉《铙歌》原本二十二曲,其中《务成》、《玄云》、《黄爵》以及《钓竿》等四篇曲辞已亡,故后世通称《汉铙歌十八曲》。在这十八曲中,完全可解的只有《战城南》、《上邪》、《有所思》等篇,不能贯通全篇的有《朱鹭》、《思悲翁》、《芳树》等篇,而全然不能句逗者有《石留》。《铙歌》难解,历来困扰着多少学人。究其原因,或谓传写讹谬,或谓声辞混杂。这么说不能完全令人信服。因为传写虽可能致误,但不至于达到全然令人不知所云的程度;而声辞混杂,乐人行家,很难说竟然会无法分解辨析。所以,其失解原因当是由于《铙歌》来自少数民族,某些篇章当时或是传入者采用汉字记音,即其词义内容属少数民族语言系统所致。如《石留》:“石留凉阳凉石水流为沙锡以微河为香向始谿冷将风北逝肯无敢与于扬心邪怀兰志金安薄北方开留离兰”——这何啻天书!鼓吹曲是汉初传入的北狄乐,看来像《石留》这样“铙歌”只有从“比狄”语言系统才能破译。 横吹曲是西域乐。晋·崔豹《古今注·音乐》说:“横吹,胡乐也。张博望入西域,传其法于西京,唯得《摩诃》、《兜勒》二曲。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声二十八解……”横吹曲辞均已亡佚,但曾施影响于汉乐府。 二 西汉时代现存少数民族诗歌有: 一、《匈奴歌》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号称“百蛮大国”的匈奴,布穹庐而成毡乡,早在传说时代,就活动在黄河上游。自殷周以来,一直是中原华夏族的劲敌。秦汉之际,冒顿单于统一了大漠南北各个分散、落后的氏族集团,建立了一个“控弦之士三十余万”的强盛的奴隶制国家,统辖着东尽辽河、西逾葱岭、北抵贝尔加湖、南界长城的广大地区。“匈奴最强大,尽服从北夷”(《史记·匈奴传》)。刘邦建立汉帝国以后约半个世纪,对匈奴一直采取防御妥协的政策;汉高祖七年(前200年)刘邦被匈奴大败于平城(今山西大同东北)。汉文帝刘恒面对匈奴贵族骄横的掠夺和侵扰,赫然发愤,亲御鞍马,讲习战阵,积极防御,以备征战。到汉武帝刘彻时代,国富民殷,开始对匈奴的主动进攻,历时长达20多年。大规模的具有决定意义的战争就有三次,其中一次在元狩二年(前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领兵万骑两次出击,一次逾焉支山,一次过祁连山。霍去病因功封于狼居胥山。这就是《匈奴歌》产生的历史背景。 作品见于宋人郭茂倩《乐府诗集》。郭著标明录自唐末梁载言撰《十道志》。唐人李泰《括地志》据《西河故事》也引述了这首诗,只是诗句两两倒置,略有异文。《西河故事》已佚,据考证,可能是十六国时代北凉人所编。北凉是匈奴人沮渠蒙逊所建,辖地是匈奴族故地。在这里流传着民间口头歌唱完全可能。 清人张澍《西河旧事》摘录《匈奴歌》后加按说:“崔豹《古今注》云:‘燕支叶似蒯,华似菖蒲,出西方,土人以染,名曰燕支,中国人谓红蓝,以染粉为妇人面包,谓为燕支粉也。’习凿齿与燕王书曰:‘此下有红蓝,足下先知之否?他方人采取其华,染绯董,接其上英者,作燕支,妇人用为面色可爱。’班固曰:‘匈奴名妻作阏氏,言可爱如燕支。’”“焉支”是匈奴族语词,汉译词形不定,现在通作胭脂,用于妇女化妆。据上引述,焉支山是因盛产这种“妇人用为面色可爱”的“胭脂”而名。因此,“失我焉支山”,也就导致出“令我妇女无颜色”的感喟。当然,所谓“无颜色”,当然并不仅仅只是施朱涂脂。匈奴人失去了焉支山,更重要的是失去了广袤丰饶、赖以衣食的土地根基,那么“无颜色”的深层含义,当是形容面色憔悴,形貌枯稿了。如果说“令我妇女无颜色”含蓄深沉,那么,“使我六畜不蕃息”就是直言呼告了。 作品结构短小,宜于反复吟唱。在吟唱过程中,两句一节构成的先后顺序也就自然消失,就因这样;也就出现了两节不同顺序的异文。两节谁先谁后,都不妨碍主旨,同样浑然一体;而且恰恰是在循环往复之间,抒发出哀怨凄婉之情,令人听来回肠荡气。但悲苦中仍显粗犷,惆怅里不失刚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