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马鞭子需要特制的制作工具,最主要的就是一张硬弓(见左图),作用是将僵硬的牛皮芯儿紧紧地绷在弓上,然后在僵硬的牛皮芯儿外边,再编织狗皮条。这种制作马鞭子的专用弓,是用焙干的竹条制作而成的,也有用带弹性和质地结实的木质材料制作的,弓的两边有拉紧牛皮芯儿的钢勾。制作马鞭子的时,将生牛皮芯儿绷在弓上,有经验的老师傅会弹弹绷好的牛皮芯儿,听听响声,真的同蒙古人射猎的硬弓相差无几。生牛皮制成的马鞭子皮芯儿在弓上绷得紧紧的,以利于工匠们环绕着牛皮芯儿去自由地编织狗皮条,松紧度自己掌握,全凭手感和多年的经验。这要求工匠手上的力量要使用均匀,一气呵成,直到完全编织完成,方可取下。这时,一个完整的马鞭子才算编织完成。现在,图门乌力吉师傅用一天的时间,可以完整地完成一个马鞭子的制作。 编织马鞭子,手上要有力量,这样,由柔软的狗皮条组成的环绕牛皮芯儿的网状物,才疏密一致,松紧得当。我提出很想看看图门乌力吉老师傅精湛的编织技艺,老师傅并不保守,应我之邀,图门乌力吉老师傅在他的手工作坊的现场马上制作起来,专门给我展示了他编织蒙古族马鞭子的传统技艺,看着老人娴熟的编织手法,我惊叹不已。 图门乌力吉老师傅说,他一般都采用管状编织,用过肩结、勒编、平编打结等技法,将柔软的狗皮条均匀地绕编在坚硬的牛皮芯上。最后,经过整型后的马鞭子看着就那样诱人。 图门乌力吉老师傅觉得,这样干的活儿才地道。因此,他货真价实的马鞭子的销路特别好,很多人在那达慕大会上结识了图门乌力吉老师傅,他制作的马具特别是马鞭子常常是一抢而空,没有买到他手工制作的马鞭子的人,还要返回来找他订购马,有些人还交了朋友,他们成为图门乌力吉老师傅马具产品最好的活动广告。 1991年,内蒙古自治区举行全区那达慕大会,当时的内蒙古民族产业文化学会理事长玉荣,久闻图门乌力吉老人制作马具的大名,亲自打电话邀请老人参加这次民族盛会。图门乌力吉老人带上自己的产品应邀参加。老人自豪地说,在全自治区12个盟市中,只有他一个是全自治区那达慕大会特邀的蒙古族民间工匠,还是个残疾人,他很高兴。带着自己亲手制作的200多条马鞭子参加了内蒙古自治区的那达慕大会,结果全部都卖掉了。 归纳这次实地调查的结果,有几点想法简述如下: 首先,从科技史的角度看,手工制作实用器物,自古有之。尤其是生活在蒙古高原上的游牧民族,他们可利用的动植物资源异常丰富,如森林里的植物、草原上的花卉、动物的皮毛均可制作各种手工器物,也包括编织马鞭子。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包括染色、图案、纹样在内的装饰手段,都在不同程度上美化着草原牧人制作的各种手工器物。仅就编织工艺而言,当社会需求提高,手工织品不能满足社会需要时,机械编织机应运而生。发明第一台编织机的是一位英国牧师,名叫威廉·利,时间是1589年,虽然这个简单的编织机只能编制筒子状的织物,但在以后的几个世纪里,没有任何编织机械能与其媲美,直到18世纪后期,法国人发明了能织出各种款型样式的编织机。于是,编织工艺实现了从手工到机械的飞跃……科学技术如此这般地发展到今天,工艺中的个性化概念,早已全部消融到标准统一、生产批量、价格低廉的共性化机械中。或许,今天全世界范围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程的实施,才再次激活了纯手工生产的民族民间传统工艺。让迷失在现代化海洋中的人类,又一次邂遇了那久违的人性中个体审美体验和创造性劳动的结晶; 其次,从保护传承民族文化及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角度看,这样纯手工制作的人与物越来越少,保护是关键。可以预测:作为载体的手工艺人如不复存在,相应的手工技艺也就行将就木、寿终正寝了。在现代社会里,恰恰是由于流水线上批量生产的产品飞驰而过,转瞬即逝,才映衬出手工制品的难能可贵。具体到这些散落在蒙古草原上的民间艺人,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独特的工艺技法和款式纹样,都有他们自己的审美观念和价值判断,努力去保护这些民间艺人,让他们的技艺传承下去,是现代社会不可推卸的责任。笔者本次调查的包括图门乌力吉老师傅在内的几位蒙古族民间工匠,只是众多散布在草原上民族手工艺人的一小部分,他们的境况,是整个民族民间艺人生存境况的一个缩影。从现实的情况看,这些民族民间艺人基本上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状态,如何保护这些物质的、非物质的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确实是摆在我们每个人面前的难题。如果当地文化部门配合当地政府将这些民间艺人的制作过程全部留下音像资料,对他们的工艺技法有计划地发掘整理,建立资料库,当不失为一件利国利民的善举; 再次,从社会发展的角度看,珍惜这样的手工劳动,支持这样的艺人发展,能唤醒民族的记忆和历史的良知,创造真正的和谐社会。就在我们去访问图门乌力吉老师傅的前几天,图门乌力吉老师傅自己出资召开了当地的那达慕大会。他的这一举动,影响极大,代表政府的残联也出面帮助他组织协调,使这个身带残疾的蒙古族手工艺人,以个人名义,自己出资,成功地举办了那达慕大会,这是科尔沁草原上的第一次。各项赛事的奖品,也是图门乌力吉老师傅独家提供的,一等奖是一只绵羊,二等奖是一只山羊,三等奖,就是图门乌力吉老师傅亲手制作的马鞭子一条。结果,选手们争抢最激烈的反而是三等奖; 最后,从艺术研究的角度看,对现有的民族民间工艺技术进行及时的发掘整理,能点滴纪录现代社会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手工艺发展的现状,也能就此回溯历史,努力拼接早已断裂的少数民族文化艺术那一脉相承的链条,逐渐恢复少数民族文化艺术发展的历史全貌。为此,更多田野调查的实录大有裨益,应当继续,这种走出书斋的实证研究,可一扫研究领域中空对空的理论复制和文字游戏,继往开来,修成正果。 ………… 离开图门乌力吉老人马具作坊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满天。老人蹇足,走得很慢,他送我们到山坡上停下来,眯起眼向北眺望。远远的,那条暮霭中闪亮的细带是日夜流淌的霍林河⑦,老人自言自语道:草原上的人说,沿着那条河向北走,就能找到蒙古人祖先出生的地方,呵呵,我没去过,不知道有多远……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寂。这种沉寂,似乎正是蒙古民族传统文化之话语权当下的处境。或许我们应当换一种思路,一个民族手工艺技法的传承,就应当是在这种沉寂中默默地接收下来,又默默地传承下去。在同样沉寂的草原上,正是这些默默无闻的蒙古族民间艺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辛勤劳作,才在生命平庸的年代,搅动起草原牧人内心深处那奔腾的热血,酝酿着一个民族不断聚集的文化风暴,并企盼着,企盼着最终挺起一个民族文化的脊梁。 (鸣谢:笔者在进行田野调查的过程中,得到了同事萨日娜副教授和内蒙古广播电视大学敖敦其木格副教授真挚热情的帮助,她们作为翻译和向导,带领我对科尔沁草原上的民间艺人逐个调查走访,在此深表谢意。同时,也感谢她们家乡的父老乡亲和同学朋友们的大力协助,为笔者的科研课题《蒙古族饰品研究》所需的田野调查,提供了交通和食宿方面的大力帮助,让笔者零距离感受到蒙古民族热情、真挚、善良、豁达和淳朴的天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