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介于传统神话与基督教上帝之间的宇宙创世论 如果说柏拉图在论证logos时只是穿插了一些mythos的话,那么他的《蒂迈欧篇》则整个的是神话虚构。在这部“物理学小说”[⑩]中,柏拉图描述了一个创世的神话。这篇对话上承《国家篇》,除了篇首几节简单的对话外,通篇由蒂迈欧一人独白,这在柏拉图的对话中极为罕见。对国人来说,如果说《巴门尼德篇》是柏拉图对话中最具形而上意味因而也最晦涩难解的一篇,那么《蒂迈欧篇》则是最具宗教创世意味因而较枯燥乏味的一篇。为此,笔者不打算亦无必要在此赘叙柏拉图是如何精致描述宇宙以及万事万物的创造过程,但颇值一提的是此篇中出现了一个重要的概念“德穆革”(Demiurge)以及柏拉图对三类事物的划分。 在《蒂迈欧篇》中,柏拉图把事物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生成者,处于生成过程的东西;第二类是接受者,生成过程发生于其中的东西;第三类是被接受者,它们是被生成的事物天然模仿的东西。或者换个说法:被模仿者是不能被感觉所感知,而只能为心灵所理解的自在的“型”,它是真实的存在,;生成者与前一类存在拥有相同的名称且相似,可以被感知;接受者是永久存在不会毁灭的空间,它为一切被造物提供存在的场所。存在、生成、和空间这三者以其自身的方式在宇宙生成之前就已存在。“创造者”(德穆革)只是在现有的这些材料上,依据“型”与“数”来重新“塑造”它们,而且创造者在建构这个宇宙时,就把理智放进了灵魂里,“神在尽一切可能,从不完善的东西中造出尽善尽美的东西来”(53B)。 笔者认为在研读柏拉图对话时,注意到篇首的场景交代对理解柏氏的思想颇为关键。在《蒂迈欧篇》的篇首,苏格拉底先回顾总结“昨天”讨论过的要点,即如何组建完善的国家,而这正是《国家篇》的内容。由此可知《蒂迈欧篇》与《国家篇》有着逻辑上的关联和呼应。事实上,这两篇对话所讲的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国家篇》要为道德沦丧的城邦寻求正义,《蒂迈欧篇》要为混乱不堪的宇宙寻求理智的秩序;《国家篇》中的“可知世界”就是这里所讲的“被模仿者”,“可感世界”在这里就是“生成者”;而《国家篇》中“城邦的总设计师”(哲学王)在这里则对应着“宇宙的总设计师”(德穆革)。借用康德的术语就是,《国家篇》为城邦“立法”;《蒂迈欧篇》为宇宙“立法”。在这里,柏拉图采取了一种回溯的办法:《蒂迈欧篇》讲万事万物的产生,从整个宇宙天体到动物界再到人的出现;因而,《国家篇》的起点也就是《蒂迈欧篇》的终点。在整个中世纪,《蒂迈欧篇》对西方人的影响远远盖过了柏拉图的其它著作,很明显,中世纪的神学家们从该篇对话中吸取了有关创世思想的素材。 概而言之,柏拉图的宗教思想既不同于希腊传统的神话宗教,也有别于中世纪的基督教。柏拉图的“德穆革”既不同于希腊传统神话中至高无上的宙斯,也不同于中世纪基督教的人格神上帝。与前者的区别在于柏拉图的神不是一切事物的原因,而只是善的事物的原因;与后者的区别在于柏拉图的神并不像上帝那样“要有光,就有了光”式的无中生有,而只是变无序为有序。无庸讳言,柏拉图的理性宗教虽然本质上不是宗教神学,而毋宁说是一种伦理学和政治学,但是它却预示着一种宗教神学,它为后世基督教的诞生提供了理论基础。一方面,中世纪基督教神学的许多教义,比如上帝创世说、灵肉二元论、灵魂不朽、禁欲主义[11]、末日学等,在柏拉图那里都已初具规模;另一方面,柏拉图的哲学思维模式为中世纪神学家们论证宗教教义提供了一种强有力的思想武器,这只需提一下大名鼎鼎的圣•奥古斯丁就足够了。此外,柏拉图把善的理念等同于神,而善的理念则是理念的理念,是一个“大全”,是巴门尼德的“一”,这就为历史上多神论向一神论的演进奠定了关键的一步。 如前所论,既然伦理必然导致宗教,对无神论的批判也就是柏拉图哲学的题中应有之义。《法篇》是柏拉图的最后一篇对话,其中的宗教思想应该说是定论。在该篇对话的第十卷中,柏拉图花了整整一卷的笔墨来讨论神和宗教,他最终确立了以下信仰:“神是存在的;诸神关心我们人类;诸神绝对不会听从人的怂恿而偏离正道。”(907B)但是,正如后世所有企图论证上帝存在的证明那样,柏拉图对于神存在的证明只能说服那些事先就接受其观点的人。柏拉图又何尝不知呢,在确立了上述信仰后,他接着说道,我们的论证虽然胜利了,但那些恶人还会自行其是,因而他们对诸神有着许多千奇百怪的念头。基于此,对于那些不服从告诫的人,柏拉图制定了有关不敬神的法律,严惩那些反宗教的无神论者。 关于柏拉图的宗教思想,著名的希腊哲学史家E•策勒尔的一段话很能说明问题:“柏拉图的伦理学像苏格拉底的伦理学一样,完全是以理性的自由为基础,以至于完全与宗教无涉,至少与当时流行的宗教无关。……然而柏拉图的伦理学也是以一种宗教为基础——他自己的宗教。这一宗教包含一种哲学的一神论,这种一神论将上帝与善的理念等同起来,将对天命的信仰与相信世界是理性的成果和理念世界的一个摹本这一信念等同起来。”[12]可以说,神在柏拉图那里就等同于至善,它同时兼具本体、价值(目的)、逻辑的三种功能。至善是万事万物的起点,也是万事万物追求的终极目的,这样它就为现实生活中的善行奠定了超验的基础。柏拉图最终以“神是万物的尺度”回应了普罗泰戈拉的“人是万物的尺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