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草纲目》——中国的“物理学” 我们援引李建元《进本草纲目疏》中对《本草纲目》的评价为纲:“上自坟典、下至传奇,凡有相关,靡不收采,虽命医书,实该物理。”在这里,“物理”与“博物”在知识谱系上具有关联性,但与西方的“物理学” physics(典于希腊文φυσικ,指自然)、“博物学”(natural history)却不相同。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正是一个中国物理学的典范性注疏。中国素有“医食同源”之说,证明中国的饮食体系与医药体系结成了一种友好的共生关系。在这方面,李时珍毫无疑问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先贤。我们之所以用“先贤”,是因为我们无法按照今天常用的专业性杰出人才给予评价,简单地将他列入诸如医学家、药学家、动植物学家、食物学家都未见得准确。他留给后世的《本草纲目》继承了中国传统博物学、博物志、“博物体”的传统[10],展现出中国文化中非西学专业所能统纳的“另类科学”——中国式的物理学知识面貌,并使之成为一份人类丰硕的文化遗产。 单是“本草”一词就值得我们深入地研讨。什么是“本草”?指草木植物和作物吗?当然不是。著名的科技史家李约瑟博士曾就此给出了独到的见解,他首先赞扬中国古代的“本草”知识谱系的伟大传统[11],认为“本草”不是简单的“具根植物”,而是“草药”[12]。这基本上是正确的,但又不完全正确。从分类学角度看,《本草纲目》中至少跨越了自然物种和物质中的不同类种和类型:植物、动物、矿物,同时又是药物。“本草”作为一个对自然界物质的总体性表述,反映出中国博物学的分类体制。有意思的是,《本草纲目》表面是一个医药学方面的总集成,却也是食物和饮食方面的一个类型,因为它们是“可食性的”和“药用性的”,哪怕包括有毒之物。也就是说,在“本草”之下包括我国在认知分类上的全部知识。 《本草纲目》之名受到《通鉴纲目》启发,藉以采用“以纲挈目”的传统体例来编这部书。《本草纲目》既继承了中国知识分类的传统,又进行了创新。比如在药物分类上改变了原有上、中、下三品分类法,采取了“析族区类,振纲分目”的分类法,把药物分矿物药、植物药、动物药,又将矿物药分为金部、玉部、石部、卤部四部。植物药一类,根据植物的性能、形态及其生长的环境,区别为草部、谷部、菜部、果部、木部等5部;草部又分为山草、芳草、醒草、毒草、水草、蔓草、石草等小类。动物一类,按低级向高级进化的顺序排列为虫部、鳞部、介部、禽部、兽部、人部等6部。还有服器部。这种分类方法已经暗合着按自然演化的线路——即从无机到有机,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这种分类法明显含有生物进化的思想,因而受到达尔文的高度重视。达尔文在《动物和植物在家养下的变异》一书中就引用了《本草纲目》中关于鸡的七个品种和金鱼家化的资料,尤其对植物的科学分类。这些精细的工作要比瑞典的博物分类学家林奈早了200年。 如果“本草”仅是生活中的一般概念,或许不需要花费这么多的笔墨。事实上,《本草纲目》从一个方面反映了中国人与自然的体认关系。传统的中国医药与中国的饮食在这方面是一致的,即不像西方认识论那样,将人的主体与客观的客体割裂开来,表现在西医中对人的病理认识以及采用强烈的方式将病“压制”——仿佛让我们看到西方以“战争”解决问题和冲突的社会“治疗”惯习。另外,西药大多是化学制品——以“科学”和“人工”发明的药品,就像外力强烈撞击身体,可治疗却没有补给。简单地说,西药治病却不养生。中医药不同,首先,身体有病有恙被认为与自然“脉象”不平实,“气势”不畅通,“节律”不合拍,一句话,“道理”不对。因此,中医诊断主要的方法为“望闻问切”:望,指观气色;闻,指听声息;问;指询问症状;切,指摸脉象,合称四诊,都围绕着这些关系进行考察。顺带一说,中医的方法很像人类学田野作业中以“参与观察”为基本手段的“质性研究”(即对对象的“质”进行分析和判断,而西医则主要采用“量化”手段)。对中医来说,身体的“病”被看做“亏”,因而要“补”;“补”的最有效方式就是食补。这种来自自然的“以象取义”特征多少有些类似于人类学家弗雷泽对巫术本质的理解:“象生象”(like produce like)[13],却又不尽然。因为中国的饮食养生治疗讲究将人的生命关系与自然物种、形态、节律等各种关系连为一体,将身体的各种变化植入其中。身体有什么问题,就与自然现象相对照;身体缺乏什么,就在食物中“补”什么。所以,膳食也就显得重要。简单地说,中医药既可治病又可养身。 以人的生理和病理原则观照,《本草纲目》也是传统中医对人体认识的集大成。人之所以会生病,是由于身体中的某些机能出现了问题,就中国传统的认识论而言,是人的身体与自然的通汇发生了阻碍,或身体的某些部分出现了障碍和亏损,所以,中医讲究脉络的通畅和对亏损的补助、补充和补偿。这一切都必然包含着养身的原则。所以,中医的身体理论“养”高于“治”。这也符合中国对自然讲究“保育”,追求生态平衡、祥和。安德森曾经这样评价:“李时珍极大地推进了草本植物学与营养学的发展;主要由于他的功绩,中国直到1900年仍在这些领域居于领先地位。”[14]《本草纲目》广泛涉及医学、药物学、生物学、矿物学、化学、环境与生物、遗传与变异等诸多科学领域,是中国赠送给人类的历史瑰宝。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