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在畲族的图腾崇拜中,盘瓠与凤凰是共存的。凤凰图腾崇拜在畲族的服饰、礼仪、神话传说等文化事象中有诸多表现。畲族的凤凰崇拜可以在东夷的鸟图腾崇拜中找到渊源关系。 畲族是信仰盘瓠的民族。在畲族的传家之宝“祖图”和《盘瓠王歌》中,盘瓠信仰细节化为一则优美动人的神话故事,世代相传,成为畲族精神文化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另一方面,在长期的盘瓠信仰传承过程中形成了一整套操作性很强的信仰仪式(如祭祖)、工具(如租图、租杖、神牌等),以及与此相应的习俗系统(如“做醮”、“做西王母”、“吃乌饭”等)。随着历史的发展,畲族的盘瓠信仰虽已有所削弱,或者说在某些方面已稀释了纯粹图腾崇拜的意义,但是盘瓠作为图腾的残余,其图腾名称、祖先观念、图腾禁忌、图腾艺术等各要素在畲族社会生活中仍有相当完整的体现[①]。目前学术界对畲族盘瓠信仰的论述甚丰,除了把它作为畲族宗教信仰的一部分来加以描述和分析外,都认为盘瓠传说与畲族的来源和形成有密切关系。有意味的是,几乎所有的研究者都忽略了畲族的另一崇拜物——凤凰。在畲族传统习俗中,“凤凰”是使用率很高的专用语之一,如服饰中的“凤冠”、“凤凰装”,发式中的“凤凰头”、“凤凰髻”,婚联中的“凤凰到此”横批,婚礼中的“凤凰蛋”以及传说中的租居地“凤凰山”等等。有关“凤凰”的俗语如此频繁的使用绝非偶然,它有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土壤和悠久的历史根源,而且由于汉民族对“狗”的鄙视心理,在畲族的盘瓠信仰受到猛烈冲击而不断发生嬗变的同时,凤凰崇拜则由于与汉文化相楔合而不断发展,并全方位地融入到畲族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之中。 凤凰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最具代表意义的图腾形象之一,经过数千年的浸淫演化,逐渐成为吉祥如意、高贵典雅等至圣至美的化身,与龙一样被视为中华民族的象征。凤凰形象的最终定型,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由简单到复杂、由单一到复合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是伴随着中华民族大家庭内的众多民族及其文化不断发生交流融合而进行的。王大有先生的研究认为,凤凰的发展演变经历了三个时期,即商周的玄鸟期→秦汉至随唐的朱雀时期→宋元明清的凤凰期[②]。原始凤凰是一个由多种鸟(如鸾、鹄、鲲鹏、玄鸟、踆、皇鸟、天鸡、鸮青鸟等等(共同组成的鸟族称谓集团)。这些不同的鸟都具有图腾的身份,代表着不同的氏族、部落或部落联盟。随着原始社会向阶级社会的过渡,氏族组织解体,各族群走向大融合,图腾亦随之产生复合混化。唐宋以后,凤凰集百鸟精灵,众羽华彩而终成鸟中之王。历史上的凤凰形象有众多的表征,但有两点是最基本而恒定的:一是凤凰与太阳(火)密不可分,二是凤冠多作三羽,凤尾拖迤舒卷,呈雉翎状或孔雀翎状,其他特征都是混化过程中产生的衍生特征[③]。由于凤凰如《山海经·南山经》中所言:“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所以自古以来就成为中华民族共同拥有的祥符瑞相,其内涵也逐渐超越了单纯的图腾崇拜意义。 畲族的凤凰崇拜有其独特的形式,其中以服饰文化所显现的凤凰崇拜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 畲族的服饰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由于畲族男装汉化程度较深,因此本文所涉畲族服饰均以女装为考察对象)。按照畲族人民自己的说法,在穿衣戴帽上“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变”,可知其服饰在很大程度上保存了自身古老的传统习俗。由于畲族历史上的迁徙性和分散状态,其服饰在不同的分布地域也形成了一些地方特色。潘宏立先生曾就福建畲族服饰做过专门研究,并把它们分为罗源式、福安式、霞浦式、福鼎式、顺昌式、光泽式和漳平式等7种类型[④];《霞浦县畲族志》还把本县畲族服饰分为东路式和西路式[⑤]。尽管有些地方性差异,其基本格调、基本内涵是一致的,即都融入了浓厚的凤凰崇拜意识。 畲族服饰可分为发式、冠式、衣式3部分。以罗源式(本文采用潘宏立先生的分类法)为例:少女发式为箍状,以长红绒线把头发扎成股状盘于头顶;青年妇女则用弧形饰物把头发梳成前立圆盘、以弓脊与发梢相连的耸立状;中老年妇女发式与青年妇女发式梳法一样,但不高耸而是紧贴头顶;扎发所用绒线有黑、蓝、红3色,并以此区别老、中、青不同年龄段。这种发式称为“凤头髻”。凤冠是婚嫁和随葬时才戴的专用冠式。罗源凤冠由冠身和尾饰两部分组成,冠身以竹筒制成,后端开弧口为沿,外镶片,上裹红布,顶部突起,尾部伸展呈波状上翘;尾饰包括长齿发簪与红布扁平状波式垂尾;冠身与尾饰以串珠相连而成一整体。衣式盛装俗称“凤凰装”,由交领大襟衣、围裙、腰带等组成,布色尚黑,领口、两襟、袖口及裙沿都饰以宽大5彩花边。 关于畲族服饰与其图腾信仰之间的关系,曾引起过一些学者的关注,但大都认为其服饰反映的是狗(盘瓠)崇拜。20世纪40年代凌纯声先生所发表的《畲民图腾文化研究》是一篇全面系统论述畲族图腾2代的论著,集中体现了这种学术观点,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文中说:“畲民妇女头戴的狗头冠为图腾装饰中最显著之一。”在例举浙江丽水、景宁和福建福州罗冈三式“狗头冠”后,他认为它们“开式上虽有繁简,然主要的结构完全相同”。“此冠象征狗形,故必须有狗头、狗身、狗尾三主要部分”[⑥]。凌先生是以福州罗冈“狗头冠”为典型例子的,这一冠式属于前文提到的罗源式。仔细观察这一冠式,以其说状如狗,不如说酷似凤鸟:冠身为凤头,“银鼻”如啄(衔一缨),脊如额,红顶伸展上翘如丹冠,尾饰如凤尾,凤头与凤身以串珠相连,略为凤身,又似双翅,一只完整生动的凤鸟跃然眼前,看不出丝毫狗的痕迹。特别是其尾饰拱状下垂,不大可能是象狗尾。中国传统文化中凡被赋予祥瑞之意的狗均为尾部卷曲上翘状,尾部下垂者似有狼或疯狗之嫌,畲族奉狗为祖,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图腾形象带上丝毫不敬甚至亵渎之意(畲族祖图及其他饰物上的盘瓠形象均为尾部上翘状)。罗源妇女的发式盘状隆起,艳红厚实,则更是对凤鸟丹冠的逼真描摹;加上饰有五彩花边的“凤凰装”,严然是完整而鲜明的凤鸟形象。对于这种从服饰中展现出来的凤鸟崇拜,罗原畲民自己也有一整套形象生动的“说法”:幼年、成年、老年的不同妇女头式,是依小凤凰、大凤凰和老凤凰的模样打扮的。服装各部分都有象征意义,如已婚青年妇女的装扮,头饰象征凤冠,衣领、襟、袖所绣花边,象征凤凰的颈脖、腰和翅膀,围裙象征凤腹,身后的2条绣花飘带象征凤尾,花绑腿及绣衣鞋象征凤爪[⑦]。由此可见罗源畲族服饰应该是凤凰崇拜的典型外代形式。凌先生研究畲族图腾是在40年代,是否其时畲族头冠确如狗形,时过半个世纪演变为现在凤鸟形?这种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盘瓠崇拜作为畲族传统文化的核心思想是根深蒂固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发生大的变化;再者如凌先生在同文中所言“此种头笄的样式,仍系古代相传的形式,畲民不容有丝毫更改”[⑧],可见“畲族服饰是狗图腾之体现”的观点似是受盘瓠崇拜误导而造成的想当然的误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