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以承认感性问题的新的美学意涵、“新感性价值本体”的确立为前提,当代中国美学重大而可能的改变便主要集中在:作为一种独立的美学话语,感性在人的日常生活领域不断发出自己的声音,同时实际削弱着我们在美学价值判断上对于理性权力的迷恋与固执。对于我们来说,今天要面对的主要而真实的问题,显然已不再是继续从捍卫理性权力的立场出发,强调美学如何可能为人的价值体系建立对抗日常生活感性入侵的“防火墙”,而是如何从人的日常生活之感性现实中寻求意义的有效传达,在日常生活的感性丰富性中“合法化”人作为感性本体的存在身份。人的生活价值体系的重建,正是今天中国美学必须面对的具体责任。 毫无疑问,以现代性为追求的中国美学,在过去很多年里呈现了“理性至上”这一主导逻辑。美学不仅在理论上偏于认识论,而且对于生活价值的美学判断也往往被“理性价值”所遮蔽。在美学通过认识论方式所构造的生活价值体系里,生活的感性存在始终是被怀疑和提防的;人的感性权利首先不是自主性的,而是被理性赋予的,人作为感性的日常生活主体身份也同样被美学加以拒绝。建立在这种感性与理性关系上的美学,其强烈的认识论指向不仅预设了感性与理性的主从性,而且预设了它们之间的层级性。长期以来,中国美学在自身现代建构路向上追求的,其实就是这种认识论意义上的层级化理论架构。至上化的理性不仅规定了人们对待感性的价值态度,也确立了美学对待自身的立场——对一切感性话语始终保持高度的警觉。 这样,当生活的感性存在、感性利益和满足作为新的价值话语被用于把握人的日常生活的美学问题时,不难想象,它对于我们已经非常熟悉的那样一套旧理论的破坏性冲击。对于感性问题的新的美学意涵、“新感性价值本体”的坦然确认,促使人们重新思考理性至上性话语在实际生活中的有限性,看到仅仅依靠理性的制度性权利其实是有问题的。因为对于日常生活主体的人来说,感性问题不仅是认识论的,同时是一个生存论问题。尤其在美学范围内,人的感性权利之于人的生存活动更多体现出这样一种生存论的特性。在生存论意义上,人的感性、感性活动与人的理性权利一样具有自主的价值,并且往往更加生动、更加具体。这种对感性权利的重新认识和肯定,直接把美学从认识论体系引向了生存论的维度,既在认识论上质疑了理性权力的绝对化,也从美学内部进一步产生了感性话语反抗理性至上性权力、要求重新配置当代美学话语权力的新的理论前景。因此,在新理论的建构中,直面人的感性生存——感性动机与欲求、感性表达与满足、感性实现与享受,成为当代中国美学的必然,并且直接关联着当下中国文化的消费性生产机制、生产活动及其对人的现实价值意识的改造。 三 “新感性价值本体”的确立,最终带来了当代中国美学话语社会化的可能性。 第一,在“理性至上”的旧的美学话语体系里,人的生活感性是一种限制性存在。然而,真正的问题是:日常生活中,由于理性至上权力的过度体制化,反而加剧了人作为感性存在本体的反抗性。尤其在当代消费性文化生产关系中,日常生活感性不断独立为鲜明的美学话语,日益明确地打破仅仅把感性存在当作美学附属品的旧式理论形态。一方面,当代社会文化语境中人的实际生存的生产与消费一体性,使得美学对于人的日常生活的各种阐释在总体上呈现为叙事的而非终极的价值表达;作为独立美学话语的“感性”仅仅是陈述性的,而非判断性的。这种“感性陈述”的现实表明,以人的日常生活经验作为具体表达内容的美学话语,源自于人的日常生活真实性对理性构造的终极价值的抵制,它在“叙事化”人的各种当下感性满足过程中,并不要求人的实际存在严格按照认识理性的规定走向纯粹和超越,而是力图尽可能地还原人的日常活动的现实快乐,在现实的快乐中赋予人自身生活以直接享受的快乐意义。另一方面,感性本身作为人的日常生活意义表象具有一种“反构造性”。它直接与人的身体感觉相对应并不断激化人的身体感受的敏锐性,从而进一步瓦解了人对意义构造的持久期待,消解了人在日常生活中对实现深刻性判断的信心。因而,对美学而言,取消意义构造的艰苦努力、不断趋于事实描述而非深度理性,最终使得美学本身对于人的日常生活的各种感性陈述也变得流畅起来。作为“感性陈述”的美学话语在人的日常生活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现实魅力,它不仅被潜在地利用为各种生活享乐品的广告形象,而且开始活跃地描述着人对日常生活的丰富经验。美学不再只是人的存在的精神符号,而现实地成为日常生活的经验形象、事实呈现。 第二,在“理性至上”的美学话语体系里,美学权力主要体现为引领和确定人的精神生活价值,它维持着对人的存在的精神想象能力,却又始终没能真实有力地介入人的日常生活活动,无法现实地证明精神生活的价值。这正是美学话语“非社会化”之所在,也是以往美学理论的价值限度之所在。而以承认、明确“新感性价值本体”为前提,美学对于人的日常生活的“感性陈述”,最大程度上打破了旧的美学满足于作为超越性精神话语的自我理论限制。当美学可以不再仅仅固守人类精神的纯粹之境,而把自身理论视线转向更加具体丰富、更加复杂的人的日常生活现实时,它其实也就突破了精神绝对性的限制,获得了在更大范围的现实领域重新设置自身理论指向的基本前提。应该说,20世纪90年代以后,有关“当代审美文化”研究之所以成为中国美学界的重要话题,就得益于这一转换的实现。而在这一重要的理论转换中,美学作为日常生活“感性陈述”的日益普遍化和具体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动力,并由此产生了美学的新的理论前景,即美学的现实文化批评功能迅速强化,实现了美学问题由抽象领域向具体领域的转移。 可以认为,在理论上,美学话语社会化体现了一种对人的日常生活的现实介入,它在功能上实现了人的日常生活对美学的现实要求。美学因而可以是理论的,也是批评的;是设计性的,也是描述性的;是精神的,更是生活的。美学通过人的生活并且在人的生活中重新构造生活的具体意义。而所有这一切,都离不开我们对于“感性意义成就日常生活的美学维度”这一“新感性价值本体”的确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