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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唐代少府监郑岩是宰相张说的女婿。洛阳新出墓志载郑岩六代祖盘陁，盘陁是中古时期中亚粟特民族男子常用名的音译，显示其为昭武诸国人。他是北朝时来华的粟特贵族，为了定居中国融入社会，后裔与汉人郑氏祖先通谱而更姓，即纳入郑氏北祖的世系以隐瞒其粟特出身，并与华人通婚。《新唐书》记载郑岩祖行谌为“萨宝果毅”，作为粟特型萨宝府武官，是已经姓郑而仍旧保持胡人身份者。其走科考入仕道路的后人更是具备了华人的语言和文化心理素质。 【关键词】河南伊川县 唐代少府监 郑岩墓志 粟特人 近年洛阳市伊川县彭婆乡许营村发现一方唐代官吏郑岩墓志（见图），青石质，边长78厘米。楷书27行，满行29字。右下角缺损，失去10余字。这个郑岩就是两唐书记载的张说罢宰相刺相州时，请相面家刘行为自己选择的女婿。他当时为临河县尉，是张的下属。撰志者刑部尚书张均是郑岩的妻兄，墓志透露出郑岩祖先为粟特人的隐情。 一 墓志原文 唐故少府监郑君墓志铭并序 宪部尚书张均撰志 维天宝十一载岁在壬辰正月己卯朔十七日乙未，银青光禄大夫、□□□、上柱国、咸林县开国伯郑君卒于咸宁之亲仁里，春秋六十有五。呜□，□□朝之贞干，士之表式，策名休运，明德令终，盖殁而不朽者矣。夏五月□□□十五日辛未，归窆于河南伊汭乡万安南原，篆石纪墓，以永风烈，孝□□□也。 君讳岩，字良石，河南荥阳人。周之胄系，昔宣王封友于郑，氏之以国。自□武善衮职，兴众阐微言，英猷弈绪，世为冠族。君六代曰盘陁，当后魏练次名宗，尤推北祖之盛。烈考齐州历城丞，出为循良，入为孝悌；蕴冲德以潜施，克追荣以显复。君即历城府君次子，故工部薛纮之甥。辛卯岁，制曰：“少府监郑岩故父琰，故母薛氏，载留翼子之规，更启杨亲之美。琰可赠使持节、济南郡太守。薛氏可赠河东郡夫人。”余庆永锡，孝慈著矣。君少孤，卓有立志，俊识发于髫岁，逸气盖于时伦。年十四，明经擢弟，弱冠署临河尉。识者许之骥足凤毛，必将一举千里。凡更职十五，一干京剧，三徙华光；掌簿鸿胪而践少卿，参掾神州而登亚尹。两出外郡，佐于汝而牧于绛；再入少府，始其副而终其正。散秩傍统者不计焉。君权敏可以掺擿变诈，明决可以恹刷繁疑。杂京兆之庭讼百端，必提耳而先化；省少府之国费亿数，每推心而后刑。其余至而理，去而思，万年与绛，立颂载德。扈从华清宫，遘疾还京，奄然不起。朝廷道路，莫不悲嗟。议者曰：“克志追荣君之孝，精力从事君之忠。”符节外临，则吏人清德；圭璋内范，则子弟令名。宜其宰四叙于天机，济王寿于灵祚，近而不宄，非命谓何。 君夫人，余之女弟。德配君子，行标母仪。嗣子润，次汲，次泌，并以贞秀履清贯。女子子四，哲谋肃艾，咸归令门。余与夫子少相亲，老相失。故园金谷，长孤世嗣之游；白马素车，莫展巨卿之送。式昭景行，以寄泉壤。铭曰： 郑本周出，周迁郑依；史伯谋盛，延州识微。英风世□，纂德有辉；武惭北使，融谢东归。少府弈弈，衮衣朱舄；饰吏以文，休声以迹。山薮仁义，埃尘宝璧；道遗籝金，化流刻石。匪日夭促，祐德为浅；岂不尊荣，在用未展。命实天丧，才沦世须；适自何起，今归本无。独哀哀之纯孝，愠福履于洪炉。 二 郑岩的先人后裔 墓志叙郑岩之父齐州历城丞琰，母亲薛氏，他是“历城府君次子”。郑岩有三男：“嗣子润，次汲，次泌”。人物多见于文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载郑岩前三代为：“德淹。行谌，萨宝果毅。琰，历城主簿。”琰六子，次子“岩，京兆少尹”。岩二子：“润，太府寺主簿。泌，长安尉。”[1]漏掉了第二子汲。此外，近代以来洛阳等地出土的几方墓志对郑岩的直系旁系亲属亦有所载，可以补苴新表之简略。1999年，郑岩的第三子唐长安县尉郑泌墓志出土于伊川县许营村北万安山南原，墓志叙其先人云：“曾祖行谌，洋州刺史。祖琰，赠齐郑二州刺史。父岩，银青光禄大夫、少府监。君少府监府君之季子也。”[2]郑泌于宝应二年（763年）卒于西京，时年49，权葬于万年县。贞元元年（785年）二月五日归葬河南县万安山祖茔。其妻为宰相张说的孙女、驸马都尉张垍（张均之弟）之女。郑岩墓志撰者张均云：“君夫人，余之女弟。”即岩之妻为张说之女，则郑泌与张氏联姻是姑舅亲缘，为当时风习。 2004年冬，洛阳市伊川县万安山南原出土《唐金吾卫录事参军郑墓志》叙其先人云：“曾祖琰，皇朝齐州历城县令，赠齐郑二州刺史。祖岩，皇朝银青光禄大夫、少府监。父润，皇朝太府寺主簿。”[3]郑卒于贞元十三年(797年)十月廿一日，次年二月十九日葬于洛阳万安山之南原，得寿52岁。以往洛阳出土《唐京兆府三原县尉郑淮墓志》叙其先人云：“曾祖琰，赠齐郑二州刺史，尝为历城长，理有甿惠；祖岩，赠太常卿，官至少府监，德为时重；考闰，位终太府寺主簿，位屈公望。”[4]闰即郑岩墓志记载的岩长子润。郑淮以贞元十七年（801年）五月五日祔于万安旧封，享年50岁。据新表，润六子，长子“，太康丞”，次子“淮，本名镒，昭应尉”。可见万安山南原有郑氏家族墓地。 以往陕西黄陵县出土《唐寿州别驾郑瀚亡女墓志》（贞元七年）由其季父守坊州刺史郑浑撰。墓志云：“曾祖琰，皇齐州历城县令，赠银青光禄大夫、齐郑二州刺史。祖崿，皇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赠太子宾客、左散骑常侍。”[5]据新表，崿有三子：“澣，洪州功曹参军。滂，监察御史。浑，坊州刺史。”[6]澣就是瀚，即瀚、浑与润、汲、泌为同一曾祖的堂兄弟。 三 郑岩生平 郑岩卒于天宝十一载（752年），时年虚岁65，则生于武则天垂拱四年（688年）。墓志所谓“年十四，明经擢弟（第），弱冠署临河尉”，即14岁（长安元年，701年）考取了明经科后，等待了整整6年，到20岁（中宗神龙三年，707年）时才做了相州临河县尉，可以食俸禄了。这是由于入仕人数多而官位缺少的缘故。贞观以后官僚队伍日渐庞大，高宗、武则天时期出现了有官无缺的情况。唐代的守选制度规定，从贞观年间开始，任满的六品以下官员和科举及第的进士、明经等举子都需要在吏部守选。官员任职期满后，也需要守选几年后才等得到下一个职位。刚刚科举及第的士人，只有耐心等待守选期满，去参加吏部的铨选。至于守选的时间，进士一般是3年，而明经及第者要7年[7]。 明经科的考试以记诵为主，虽曰“三十老明经”，郑岩14岁中第亦可谓神童。入仕后做了大臣、文学家张说的女婿，《旧唐书》叙其故事情节云：“李憕，太原文水人。……以明经举，开元初为咸阳尉。时张说自紫微令、燕国公出为相州刺史、河北按察使，有洺州刘行善相人，说问：‘寮寀后谁贵达？’行乃称憕及临河尉郑岩。说乃以女妻岩，妹婿阴行真女妻于憕。”“憕丰于产业，伊川膏腴，水陆上田，修竹茂树，自城及阙口，别业相望，与吏部侍郎李彭年皆有地癖。郑岩，天宝中仕至绛郡太守。入为少府监，田产亚于憕。”[8]看来相师颇有异能，看人未来很有眼光。《旧唐书·玄宗纪》云：开元元年（713年）十二月癸丑，“紫微令张说为相州刺史”[9]。彼时郑岩已经26岁了，官员任期三年一届，不大可能还在临河尉的任上。他育有三男四女，而据前引郑岩第三子郑泌墓志记载推算，知泌生于开元三年，当时其父28岁。由此可见郑岩与张氏结缡，应早于开元，这样才有生育三个男孩所需的时间，此外还要考虑郑泌之前是否有女儿出生。很可能他署临河尉不久便成了张说的乘龙快婿。 墓志说郑岩一生“凡更职十五”。由于罗列职官比较刻板单调，于是张均用瑰丽铿锵的骈文俪句来叙述，讲究文辞对仗，却无分任职先后，不排官位大小，以致难以明晰表达郑岩的履历。墓志的“一干京剧，三徙华光”，前句言其曾为万年县令（京师剧县），后句指其三任尚书省郎官。孙逖撰《授郑岩万年县令制》云：“门下中大夫、行尚书刑部郎中、上柱国郑岩，形神俊秀，理识通明。标干术于公方，饰文词于吏道。累登华省，尝典剧曹，宜迁取则之邑，更展拨烦之用。可行京兆府万年县令。”[10]从敕书中倒可以明了他的部分历官和散阶勋级。由墓志的“掌簿鸿胪而践少卿，参掾神州而登亚尹”，可见他还曾担任过鸿胪主簿、鸿胪少卿、临河尉、京兆少尹等职。“两出外郡，佐于汝而牧于绛”，言其曾为汝州长史和绛州刺史。“再入少府，始其副而终其正”，即两入少府监为主要官员：少府少监、少府监。或以绛郡太守郑岩为郑严[11]，显系笔误。 墓志记载“辛卯岁”（天宝十载）因郑岩升迁为少府监（从三品），朝廷依照制度颁敕追赠其父母官秩，以彰显忠孝、增光前人。唐代每年颁布的诏敕数量巨大，就墓志的记载而言，朝廷“颁给西蕃东夷族人的诏制，凡墓志篇幅较长者往往记录其中，而汉官的墓志却极少记载，比例大不相称差异明显”[12]。大概郑岩接获制书不久便亡故了，墓志摘录其重要片段，以慰亡魂。 玄宗于天宝十载（751年）“冬十月辛亥，幸华清宫”[13]。郑岩随扈，伺候天子服御。遘疾还京，一病不起，于次年正月十七日“卒于咸宁之亲仁里”。正史记载天宝七载八月“壬子，改万年县为咸宁县”[14]。西京亲仁里即亲仁坊，朱雀门街东第三街，从北向南第九坊便是[15]。坊内多居高官、公主、驸马，郑岩私第厕列此间。郑岩出身低秩官员家庭，以天赋器量和官场历练，又以名宦张说女婿的身份，擢迁为朝廷高官，在盛唐社会度过了平安富足的一生。张均颂扬他善权谋，理繁难。为官地方，至而大治，离而民思，万年县与绛州立碑颂德。少府监任上，省衙署费用上亿。对于他善于敛聚、家饶田产却未提及。 四 张均、薛纮等戚属 撰志者张均是郑岩的妻兄[16]、宰相张说之长子，与其弟垍[17]，两唐书有传：“均、垍俱能文。说在中书，兄弟已掌纶翰之任。居父忧服阕，均除户部侍郎，转兵部。二十六年，坐累贬饶州刺史，以太子左庶子征，复为户部侍郎。九载，迁刑部尚书。自以才名当为宰辅，常为李林甫所抑。及林甫卒，依附权臣陈希烈，期于必取。既而杨国忠用事，心颇恶之，罢希烈知政事，引文部侍郎韦见素代之，仍以均为大理卿。均大失望，意常郁郁。禄山之乱，受伪命为中书令，掌贼枢衡。李岘、吕条疏陷贼官，均当大辟；肃宗于说有旧恩，特免死，长流合浦郡。”[18]郑岩墓志撰于天宝十一载，张均时在刑部尚书任上，当年适改为宪部尚书[19]，墓志上的头衔即如是。1998年冬，洛阳万安山南麓出土张说墓志,记载其诸子云：“长子均，中书舍人。次曰垍，驸马都尉，卫尉卿。季曰埱，符宝郎。”[20]名字、排序与两唐书同。目前所知张均的诗文很少，《全唐文》收文一篇[21]，《全唐诗》存诗六首[22]。以往洛阳出土《唐张府君夫人李氏墓志》（开元廿四年）由“兵部侍郎张均述铭”[23]，则郑岩墓志是张均晚年的一篇久佚的文章。 郑岩的舅父“故工部薛纮”，文献记载较少，大概是工部郎中。他曾任金部郎中、仓部郎中和主客郎中[24]。《旧唐书·薛珏传》云：“薛珏字温如，河中宝鼎人。祖宝胤，邠州刺史。父纮，蒲州刺史。”[25]《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载，他是少府少监薛宝胤的第六子，华州刺史[26]。墓志特别提到此公，除了亲戚关系，州郡首长的身份也是主要原因。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