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追求GDP但它不一定代表一切 自由与正义,理性与同情,法和理,权利和责任,个人的尊严与社会的和谐,这些具有普世意义的东西扎根在中国文化之中,是儒家文化的普世价值。 我们一直在追求现代化,讲究向西方学习,西方曾经崩溃了我们的傲慢,但是他们的价值我们不一定都要引进,GDP并不一定代表一切。 现在很多人追求GDP,但GDP不能衡量的东西很多:比如友情、幸福感、自由、社会的和谐以及学者对知识的渴求等。GDP最糟糕的一点:就是你把房子拆了又造,造了又拆,GDP就会一直涨。 现在GDP在国际学术界,是要跟“人的发展”摆在一起的,是要和幸福指数摆在一起的。 GDP这种肤浅的科学主义,对社会造成的不好的影响是不可想象的,我们是世界第二大经济大国,从我们日常生活每一个人来看,我们的人均,世界184个国家,我们的人均刚刚到100。有三个非洲的国家要比我们好。我们的人均所得是日本的1/10,日本已经20年没发展了。 到日本一看,再穷苦的农村,都比我们一般的生活要好,他是我们的10倍。这样的社会,我们要有自知之明,我们的人口多所以我们的GDP大,超出美国的话我们还是穷国,这是我们值得注意的大问题。 我们现在的家长更喜欢孩子学商科 你经济起来了,政治力量有了,声音大了。但声音大的本身,并不是表示你有说服力,你还有文化。 但文化现在完全工具化,一讲文化就是“打造”,就是“抓这个、抓那个”,这些都不是学术的名词。在这样的情况下面,我们怎么样来发展文化认同,太困难了。 我们曾经做过一个测试,就是四种价值:知识、智慧、金钱、权力。这四个选项让孩子们去选择。在美国,选择知识和智慧的比例非常高,但在我们中国也做同样调查的时候却发现,金钱和权力成了最多的选项。当然也许美国的孩子比较喜欢骗人。 可一个事实却是,我们现在的家长更喜欢送孩子们去学习商科,让一个17岁的孩子去学习如何赚钱。而更有趣的一种说法是:有权就有钱,有钱还要去买权,买不到权钱权就没有了。这就是我们的文化资源。 印度比中国穷但更尊重知识精英 我举一个别的例子,来了解文化资源的问题。我在二三十年前就把印度作为参照,印度比我们还穷,但印度的知识精英和印度文化传统精神文明的关系却值得我们思考。 印度是一个尊重哲学,尊重文学、艺术、音乐、舞蹈的国家。印度每一年选一个印度最受尊重的哲学家,由总理亲自颁奖,颁完奖以后总理就坐在下面听他一个半小时的报告。 更重要的是,我上次去是参加印度的一个文明对话活动,由资源部部长主持。宴会的主桌全是学者。官员、部长、大使全部坐在下面。让我最感动的是,让主桌留了一个主位,留给当天晚上为我们演奏的音乐家。这位音乐家弹的是多弦琴,只弹了15分钟,但他坐在主位的时候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他的位置。 而我们怎么样去发展我们自己的文化认同是一个值得所有人深思的问题。 大学量化指标是完全没有用的 我们现在喜欢用一个词语,叫做“打造软实力”。我们希望别人对我们有好感,对我们有尊重感,于是要打造软实力。可软实力是什么意思呢?它的意思就是说:我的价值你接受了,你不仅接受而且是心悦诚服地接受。 美国软实力最强,而其表现的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大学。19世纪世界最重要的大学都在德国,柏林大学、海德堡大学……而现在21世纪重要的大学全在美国?并不一定,21世纪是开放的,不可能全在美国,也不可能全在欧洲,也不可能全在亚洲,但它一定是多元的。 我们现在每天想我们的大学能不能进100强,中国也有中国的办法,那就是量化指标。可量化指标是完全没有用的,所以我们从事的文学研究,在中国刊出的关于中国文学的博士论文,各方面的一大批,关于中国哲学的,关于中国历史的,虽然发表了,却一点影响都没有。 我们为什么玩这种游戏,我们必须要用另外一个方式,那就是一个大学在不同的国家,它对国家,对民族的震撼性有多少来衡量。如果这么算,美国任何一所大学都没法和北大抗衡,因为北大和中华民族现代命运的关系是任何一个大学所无法比拟的。可我们没有真正的了解我们的重要性。一个大学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学术。 儒学发展 中国文化资源很多儒家只是其中一个 我们回到儒家的问题上来。儒家的传统是超时代的。一共经历了三个时期:第一期,它从曲阜的地方文化,变成中原文化;第二期从中原文化变成东亚文明的体现。第三期就是鸦片战争以后,没落到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所谓的跨文化,就是指我们不能够把儒家当做中国文化的全部。我们要看我们的文化资源和精神的资源,儒家只是很多传统当中的一个。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儒家是没落的。我要说明,在中国2000年的发展中,从来没有实际上经过一个独尊儒家的时代。 儒家、道家、佛教,以前的阴阳五行、墨家,现在还有各种不同的思潮,这都是中国文化的资源,儒家只是很多资源之中的一个。 但是,你认为儒家的传统只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这是错误的。 它也是日本文化的一部分、越南文化的一部分、韩国文化的一部分。 北京举办奥运会中国传统文化震撼世界 我们现在从鸦片战争到解放,这110年,每10年就会发生很大变化,太平天国是1851年,大概有2000万人流离失所。以后就是不平等条约了,日本侵略,大家都熟悉了。 一直到1949年,大概每10年就有很大的变化,这变化不是知识界的变化,是全国的,各个阶层受到了干扰。而从1949年到1979年这30年,每5年有很大的变化,比如说朝鲜战争。 邓小平南巡以后,中国开始变,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变成这样,这个是奇迹。 因为非常短,在每一个人的心灵里,我们把文化传统和传统文化分开。 传统文化是我们的国学,四书五经。文化传统就是我们的文化传统,我们的文化传统中间积累了很多内容,我们是共同的而不是个人的。其中包含很多:第一个就是悲愤屈辱。因为发展受到干扰。“五四”的时候有一条线贯穿到每一个知识分子心里,就是爱国主义,救亡图存。 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间,除了悲愤、屈辱,还有强烈的革命传统,强烈的改革开放的传统,强烈的复兴儒学、复兴国学的传统等。 其实,2008年以前,世界各地对中国的形象都是忧虑。而这种忧虑在北京举办奥运会的时候变成了震撼。中国科技的发展,还有中国汉字,中国的传统文化让全世界大吃一惊。 一个伟大的民族不能没有历史记忆 另外儒学研究是可以多学科的,我研究儒学我是学哲学的,一个历史学家研究儒学也可以,有重叠的共识,但是不同。我说了解儒学有三个基本的动向,我叫道学政。 道的意思就是儒家的和谐价值。 学最重要的就是经学,经学世界上都没有。世界上分类有哲学、文学、历史,没有经学,但不了解经学就不了解儒学。经学是一种思想,如果不从思想、不从哲学来了解经学,经学精神不能发展。 马一浮曾经讲过,如果我们并不狭隘地理解六经,那么诗经所代表的就是人是感情的动物,礼记所代表的就是人是社会的动物,春秋所代表的就是人是一个历史动物,尚书所代表的就是人是一个政治动物,易经所代表的就是人是追求永恒价值意义的动物。 最后我说一点,就是说第三期发展应该怎么样的一个问题。我刚才也讲了,我们的历史断裂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遗忘。 中国是五千年的文化,我们都想,但是过去三十年你不要想,过去一百年更不要去想。过去是不堪回首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没有历史记忆就没有资格。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国家,伟大的一个民族,他不能没有历史记忆。 交流互动 信仰使人的精神向上提 问:杜老师,一般敬畏和信仰对象,它都是要与世俗社会有一定的区别,这种区别造成对世俗社会一种良好的影响,也有可能造成破坏性的影响。那么,对于后者破坏性的影响怎么来看待? 杜维明:问题是信仰的问题。因为信仰,是一个外在的潮流,和现在是隔绝的。它有两种可能性:为一个现实的人树立一个最高的理想,我们叫终极关怀。第二,使人的精神,包括道德精神向上提。 现在国学的发展力量很大 问:现在儒学作为一种庙堂学问,民间的一般人士都认为是高高在山的,就是书呆子,有一种误解,如何让庙堂的学问走进民间,把学术与现实更好地结合,您的观点是什么? 杜维明:这个是好问题,当然也有挑战性。 你知道国学在中国发展的时候,大概是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人民日报》出了一篇文章“国学在北大悄悄地兴起”。 但我认为儒学和国学不是这样的,真正的力量是来自民间的。最健康的情况就是大学的高深研究,能够使真正知识群体文化的信息更丰富,直接影响了文化界,比如说电视媒体,这个是最健康的。 我觉得现在国学的发展力量很大。很多的学校,甚至到幼儿园和小学,都已经开始教学生《弟子规》或者《论语》了。 现在整个风气变了。现在,我们已经走向了多元社会,除了政府以外,还有媒体,有企业,有学术,还有更多不同社会的组织,看看不同的领域里面,现在对于国学,对于儒学的兴趣多了 另外我也参加了一些讨论。企业界现在有一个想法,企业对儒学有兴趣。真正的企业家,第一视野开阔,第二资源厚,不仅是物质资源,每一个企业有的上千人,有的上万人(员工)。只要企业家认可儒学,能够产生的影响是很大的。 早期的思想家运气好 问:您讲的之前的历史时期,为什么在那个时代集中出现了那样一批大的思想家和哲学家,而自那儿之后,再也没有那样的思想家出现了,您对这个问题是怎样看待的? 杜维明:轴心文明出现了很多的思想家,但并不代表以后出不了了。因为那些人运气好,在最开始的时候站出来。所以在轴心文明出现的,我们叫文明起源凝聚的智慧,而一个民族要回到起源时凝聚的智慧里才有发展。 本期讲座文字整理/记者张雷校园观察员刘同坤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