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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吾师谢韬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谢韬老经年卧病,已断续在昏迷中。8月25日,传来噩耗,仍使我感到惊骇和无比悲痛。这是因为,老师这些年对我关怀太多,不仅时常通信,片纸只字也给我以指点和教益,且一再团聚。忽然他走了,当然还有夫人卢玉老大姐也走了。这真是叫人怅然若失,难以自已……
    

    对谢老和我,外电称“数十年的挚友”,这是误会,是因为谢老长期的关怀而引起的。我是人民大学的学生,他是副校长,师生关系。只是我在校时(1956~1959),他不在学校。他出了事了。
     1955年有胡风反革命集团案。谢老在抗日战争的重庆时代,作为我党的《新华日报》的记者采访过胡风,可能所写的文字给人留下印象。这样,谢老的名字居然在集团之中了。老校长吴玉章(中共的四老之一)为此把谢韬接到自己家里去住,对公安部长罗瑞卿(罗是吴老介绍入党的)说:“谢韬的情况我完全了解,你不要胡搞,如果要抓人,就到我家里来抓吧。”一时僵持不下。罗诉苦说:“我有什么办法?这不是我的意思呀!”这样,谢老挺身而出,他说:“你们不要为难,我去坐牢!”遂被投入秦城监狱,一关7年。
     虽然这只是谢老一生中的插曲,意义却很大。它具体验证了那个时代的政治生态:吴老认为他无罪,公安部也认为他无辜,但是不能不抓。这是法治还是人治?是共和国还是一个王朝的名亡实存?这还需要历史学家们去研究、阐述吗?
     谢韬在狱中还是有了双重身份:囚徒兼教师。他奉命做那些蒋军高级战犯的政治教师。有杜聿明、范汉杰等数十人,要用马列主义对他们洗脑。谢老告诉我:“这些人文化水平都很高,对概念的理解很快,所以我也必须讲得很深。花功夫研读原著,有充分的时间咀嚼和品味个中的关节,也算是教学相长吧。至于他们能接受多少因人而异。例如,黄维坚持不侍二主,对蒋称‘委员长’从不改口,这样的人能接受什么新的观点呢。”未料到,谢老这样反复研读和讲述,他自己也有了感悟,为后来理论上再作出大的贡献作了铺垫。
     果然,真的如仲甫先生所言,“出了研究室就进监狱,出了监狱再进研究室。这是人生最美好的生活。”而谢老借此机会把研究室和监狱合为一体了。
    

     谢老出狱后,文革很快到来,他被遣送到四川自贡家乡。运动中他的主要“任务”是被不断地押送去陪斗,而“职业”是以拉板车为生。文革后,官复原职,为人民大学常务副校长。许多年中苏交恶,“没有永远的敌人”,转弯时需要一位学者型的人带队出访,谢老还曾担当这项工作。
     历经改革开放的这30年,进入新世纪,社会发展又到了一个拐点。历史的大反复,给世人留下太多的思考的元素。“中国向何处去”?又成为世人关心的焦点。
    2007年2月,谢韬发表了《只有民主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炎黄春秋》发表时,为慎重起见,题目改为《民主社会主义模式与中国前途》。一个有60多年党龄的大学校长,居然站出来对“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提出质疑,拨乱反正,在思想垄断的社会里,这真是石破天惊了!
     文章发表前,谢老曾来南通,这使我有机会较早地学习到这篇文章。当时谢老说:“还要慎重,如果发表,在思想政治战线会形成一个冲击波。会有大的影响,后果如何,不得而知。”《炎黄春秋》为此作了大的担当,也是反复作了推敲。时任《炎黄春秋》的副主编吴思曾谈到:“我们作了思想准备,当然有两种可能。如查封杂志,我们就上诉;如只是扣发这一期,我们也想了对策。后来事实证明环境还比较宽容。这一期是洛阳纸贵,多印十万份也不够卖。
     这些年,在理论的学习上,王若水告诉我们:“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是两回事。”他把马列剥离开来了。李慎之告诉我们:“文化传统和传统文化是两回事。文化传统只是一个东西,那就是专制主义。传统文化是丰富多彩的。”可能因为和谢老接触较多,他给我的教育更多。我领会最重要的一句话是:“马克思的思想是一个发展的过程。”这是一句多么朴素的真理,谁能否定呢?由此可知,他是在运动中的,他的思想是在不断地修正着的,是在自我批判中前进的。正像恩格斯晚些时说的:“那时‘我们以及和我们观点相同的人显然是错了。’”这样看来“修正”应该是个褒义词,马恩是不断修正自己的。恩格斯把伯恩斯坦作为思想的传人,他们在思想领域和实践中,开创了民主社会主义的新局面。
     谢老明确指出:民主社会主义才是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它在实践中化解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不共戴天的仇恨,化解了工人和资本家不共戴天的仇恨,使社会主义成为和平的、理性的、进化的过程。他说:“我认为这才是人类幸福的光明大道。”
     谢老这样说出来是历史发展的事实,已经充分诠释了吧。但从列宁开辟所谓“科学社会主义的路线”以来,不曾有人这样站出来说过。有人说,这是颠覆性的,这不是挖祖坟了吗?
     果然,文章既出,惊天动地,思想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文章正是在当年的2月发表,我以《惊蜇》为题记述了在近百年共运中,思想从凝固到松动的这一局面。
     在千百年中国文人论证的历史上,可曾有哪一篇文章引起过这样大的震撼?有人说,这篇文章和前30年的那一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一样有重大历史意义。而那是由上而下的发动,这是一介书生的高论;那是推倒“两个凡是”,这是指明历史道路上航向的误差和进行拨乱反正,是澄清基本理论上的问题,拨正祖国航向的方向盘。
     半年时间,香港出版了《大论战》一书上下集,反映了谢韬老这一著作引起的思想波澜。有各色人等的论述,也可以看到在国际范围引起的震动。
     我想到,谢韬老师是一个历史的纤夫,是他在前边拉着意识形态的运动。他的祖父为石达开部下,落荒川北,在川江上做纤夫为生;他的舅舅作为地下党的领导而牺牲;他满腔热血奔赴延安。建国后,既有秦城的体会,又有在家乡拉板车的实践,晚年他所拉动的思想启蒙,总算激起了我们民族的思想浪花,这是前所未有的罕见场面。
    

     谢韬老师对我的关怀可谓多矣!所以他的离去,使我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他的存在即给我启发和教益,具体说是给了我新的“视角”。他的独立人格,对所谓“经典作家”是平视的,对“经典”可以质疑,对“从来如此”可以不以为然的。我体会到有这个帮助就够了。这些年,写什么并没有和他商量,一边学习一边写了《马恩晚年的思想转折》《列宁的路没有走通》等。从图书馆借来三巨册新版的《资本论》,温故而知新,写了一些有关文章。《共产党宣言》看了不知多少遍,写了学习心得。自己也感到惊奇,一旦摆脱了思想束缚,怎么有这么多的问题。谢韬老师即有信来,鼓励有加。称:“你的思想越来越活跃,已向历史的深处、高处攀登。《论共产党宣言》一文,就是一个高度和深度,是中国人在历史高度发出的声音,会记录在思想史上,起码是一个开篇。祝贺你!”我先后把《探访陈独秀》和《续集》两个小册子呈上,他不久来信,说和卢玉都看了,得到许多知识。他说:“我们一定去安庆看那新建的可以和中山陵媲美的独秀园,向这位先贤表示敬意。”他还热情地写了一首诗:
     开天辟地陈独秀,独领风骚一代雄。
     科学民主新世纪,创党拒斯气魄宏。
     蔑视牢狱抒壮志,笑谈陋室耐贫中。
     污泥浊水终洗尽,辨伪存真有丁弘。
     ——谢韬2006年10月题赠
     我把近六七年在各地发表的文章凑成一部书,上集主要是谈陈独秀,下集主要是谈毛泽东,题目本拟为《历史曲线的反思》。觉得从这两个人看看,在这历史的弯道上有哪些历史经验教训。谢老建议题目改为《在历史的天平上》,他还主动以此为题写了序言。这一改,把相对独立的两部分成为一个有机体。从史学角度看,把两个人从14个方面作比较,搁在历史的天平上称了又称。果然,对比不失为一个研究方法,这更加鲜明和准确。这个序言把书的主题提高了,书还没有出版,序言不胫而走,传遍世界。由于谢老的知名度,一时此书在内地出版受阻,谢老闻讯来函:“把序拿下来,不要因它影响书的出版。”情况并非这样简单,虽然一再发生障碍,还是有4个版本出现在国内外。别的不谈,有一个版本实属罕见。卢玉老大姐制作一批,赠送四川家乡父老。她旋即去世,这是临别赠品了。古今中外出版工作有过这样的版本吗?晓风同志(前四川省宣传部长)说,收到此书,十分感动。作为《在历史的天平上》一书的作者,对谢韬夫妇的感念之情,何能忘怀。谢韬老师为此书还赐以墨宝:
    题丁弘“在历史的天平上”
     自古英雄终论品, 天平架上是良心。
     千秋功过千秋说, 哑国无声却有声。
     山河常照经霜月, 沧海难洗血泪痕。
     咸阳墓内悲不肖, 长袖歌舞学嬴秦。
    ——八七翁 谢韬 二零零八年八月
    

     谢韬老是一个诗人,他常以诗的形式来记事、抒怀。2006年秋,他从四川到南通来,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他即有四句:
     八十相逢二老翁, 烟云世纪笑谈中。
     百年激浪叹回首, 落笔惊雷赞陈公。
    丁弘同志雅正
    ——谢韬 八五翁 两千零六年十月
     “陈公”指陈独秀,指我写了一些关于陈独秀的文章。
     谢老也有许多抒发政治情怀的诗,但是没有应景应制的诗。2008年8月,他给我的两首诗,题为《改革三十年题句,并寄望》,其一是:
     米寿之年漫遐思, 人生波涌几多危。
     腥风血雨战争日, 暴政专横阶斗时。
     呼唤民主百年事, 官僚权贵制不移。
     应运而生人何在, 历史英雄不失期。
    ——谢韬 二千零八年八月三日
     他对自己所寄托的“望”,曾风趣地说:“领导我们这个民族实现历史转折,走向民主宪政的人,肯定已生活在我们中间。他们现在二三十岁,二三十年后可以当政。但愿如此。小步向前就好。”
     国际舆论界,说谢老是“体制内”的伟大思想家。这是对的。他从年轻时起,就对党有炙热的深厚的感情。他给我的信中说:“过去我是毛派,现在我还是护党派,救党派,甚至曾是受冤枉、受迫害也赶不走派。”晚年自觉对根本问题终有所悟,历史的使命感依旧。这使他发出了最后的强音。他有时看到腐败严重、政治堕落的现象,也有痛心疾首的感叹:“这个党怕是救不了啦!”这是他内心最大的痛苦,折射出他对党“哀其不幸”的感情之深。由于历史的惯性,他还是“小车不倒只管推”,以身示范,指导和鼓励后进者做一些启蒙工作。
     谢老一生争取到的并不是他期望得到的。
     “人生最痛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鲁迅语)
     谁也不可能摆脱这历史的局限性。
    谢韬老如同川江上的纤夫,艰辛地走过人生的征程。他为推动社会进步尽了力,他的业绩闪现出耀眼的光彩。“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谢韬老是可以告慰的。
     尊敬的谢老,你安息吧!
     ( 2010-08-28)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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