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标题】A Note on Soter Megas 【作者简介】杨巨平,南开大学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历史学院">历史学院ersonName>教授。天津 300071 【内容提要】 Soter Megas问题由来已久,近年新发现的碑铭钱币资料为此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新的契机。通过对公元前后巴克特里亚希腊人、塞人、月氏人、贵霜人互动关系的追溯,以及对贵霜前期钱币类型的比对,可以进一步证明:Soter Megas确实既非《后汉书》中的阎膏珍,也非“Rabatak铭文”中的Vima Taktu,而是那位受命于阎膏珍去“监领”“天竺”的将军。他可能是印度—希腊人的后裔,曾任印度西北部的总督。待势力坐大后,割据一方,僭称王号,以“Soter Megas”自居。但他并非一位篡位者。他的钱币造型独特,与贵霜早期诸王钱币差异明显,表明他不可能是贵霜王系中的正式成员。 【关 键 词】Soter Megas/贵霜/阎膏珍/钱币 Soter Megas(希腊语“ΣΩΤΗΡ ΜΕΓАΣ”)意思是“伟大的救世主”(the Great Savior),是希腊式钱币① 铭文中常见的对钱币发行者——国王的一种赞誉之词。这些赞语也可视为王号或头衔(the epithet),意在宣扬国王的荣耀和伟大,特别是用来旌表国王的某些特殊功绩、德行和名声。它们一般都和国王的名字一起出现在钱币上,以表明由某位国王所发行。然而,在贵霜钱币系列中却出现了一种只有“Soter Megas”赞语而无王名的特殊钱币(图1,图见封3,下同),国际钱币学界将其称为“无名王”(The Nameless King)类型。那么,这位自称“Soter Megas”的王(Basileus)真的就是贵霜的一位国王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不像其他所有国王那样在钱币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呢?他的真实名字到底是什么?在文字资料中有无留下记载?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敢称王并独立发行钱币呢?他与贵霜王朝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大概自这种钱币1834年在阿富汗首次发现以来就出现了,② 但一直悬而未决。1993年,著名的腊跋闼柯铭文(Rabatak Inscription)在阿富汗出土,上面明确提到了迦腻色伽以前三位贵霜国王的名字,遗憾的是其中并无关于Soter Megas的任何记载。但它提到了一位新王的名字:Vima Taktu(或译Takto, Takha),他是迦腻色伽的祖父,贵霜的第二任国王。③ 这一发现让人似乎看到了Soter Megas问题解决的曙光。既然Soter Megas前无归属,Vima Taktu前所未知,都属于贵霜前期,二者不就有可能是同一人吗?根据《后汉书·西域传》,贵霜的第二位国王是阎膏珍。以此而论,阎膏珍、Vima Taktu与Soter Megas三者也就可视为同一人了。但问题并非如此简单。因为新的考古发现以及对现有文献、铭文和钱币图像的重新解读都会对此推论提出质疑和挑战,这一问题近年来再次引起国际贵霜钱币学界和历史学界的关注就证明了这一点。④ 由于中国汉文史籍中对贵霜及其前身大月氏多有记载,且是世界上目前现存关于贵霜最早、最可靠的唯一文献资料,Soter Megas的身份认定与贵霜早期的历史又密切相关,所以,本文以此作为切入点,在对相关实证和研究成果进行梳理比对的基础上,试图为Soter Megas问题的解决提供一点新的思路或建议。 一、大夏、大月氏、贵霜与Soter Megas问题的由来 大夏、大月氏、贵霜是中国古代史籍中频频出现的三个西域王国。它们既有在一地先来后到(大月氏与大夏)、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也有自身发展壮大而名称先后变化的关系(从大月氏到贵霜)。Soter Megas问题实际上就是在这些历史变迁的大背景下产生的。 众所周知,关于贵霜史迹的明确记载最先出现在《后汉书·西域传》中。据此,贵霜国家由大月氏五翖侯之一贵霜翖侯所建立,第一位国王丘就却,第二位即其子阎膏珍。至于阎膏珍的继位者,此后的汉文史料中再无明确记载。根据东晋僧人法显的《法显传》(又名《佛国记》)、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贵霜还有一位著名的弘法国王——迦腻色伽,但未提及他与丘就却和阎膏珍的关系。 中国史料中最先记载大月氏的是司马迁的《史记·大宛列传》,其中说到他们始居“敦煌、祁连间,及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⑤ 月氏西迁之事发生在约公元前176年(文帝前元四年)左右。⑥ 张骞公元前139年动身出使西域就是为了联合月氏,夹击匈奴。大月氏人到达锡尔河和阿姆河(妫水)之间的河中地区,首先征服的是大夏。而大夏所在之地原属公元前3世纪中期从塞琉古王国独立的巴克特里亚希腊人王国。那么,大月氏“西击”的大夏是否就是这个希腊人王国呢?学术界一直存在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持肯定说,根据是希腊古典作家斯特拉波曾提到:巴克特里亚亡于来自锡尔河彼岸的Asii、Pasiani、Tochari和Sacarauli四个部落。⑦ 如果将四部落之一的Tochari(吐火罗)对应为月氏,则此问题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因为但凡月氏活动之地,中外史料都有吐火罗人存在过的证据。中国的“月氏”很可能就是斯特拉波的“Tochari”。据此大月氏灭掉的大夏应该就是巴克特里亚希腊人王国。⑧ 持否定说者则认为,斯特拉波的Tochari不是月氏,而是大夏。大夏是Tochari的对译。因此,巴克特里亚希腊人王国先亡于大夏,大夏复亡于大月氏。⑨ 近年来的考古发掘似乎证明巴克特里亚地区先后遭受了两批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第一批是斯基泰人,即中国史籍中的“塞人”或希腊罗马史料中的“Sacas”。第二批才是月氏人,即希腊罗马史料中的“Tochari”(吐火罗人)。⑩ 笔者认为,这两种说法都有其合理性。而且不论大月氏到来之前当地大夏的统治民族是谁,是希腊人,还是“塞人”或“Sacas”,对于大月氏而言,都是他们的征服对象。但从后来大月氏—贵霜文化深受希腊化文化影响或浸染的情况以及阿富汗的阿伊·哈努姆希腊式城市遗址看,大月氏所征服的大夏应该是巴克特里亚的希腊人王国。南下的塞人部落可能只是这一地区的匆匆过客,他们一路推进到现在阿富汗西南部才定居下来(那里被称为Sakasthan或Seistan可资佐证),后来还向东发展,进入印度河流域,建立了一些小王国。在大月氏的推进压力下,巴克特里亚(大夏)的希腊人余部被迫退到印度西北部,与此地原有的希腊人相汇合,形成了一些新的印度—希腊人王国,一直残存到公元前1世纪末。这些印度—希腊人和印度—斯基泰人(塞人)是贵霜人的先行者,他们的历史遗产被后来者所接受。其中钱币上的影响最为直接明显,Soter Megas类型实则三种文化因素的结合。这也是本文不得不回到巴克特里亚希腊人和大月氏时代的原因。 征服大夏之时的月氏人可能仍处于部落联盟阶段。根据《汉书》和《后汉书》“西域传”记载,他们将新征服的大夏之地分属休密、双靡、贵霜、肸(肹)顿、高附或都密五部翖侯管辖。(11) 各翖侯虽然也有自己的治所或中心城市,但仍然“皆属大月氏”。《史记·大宛列传》无此内容。可见,到公元前128年张骞抵达大夏时,大月氏分其国为五部之事还未发生。事实上这时也不可能发生,因此时大月氏只是占据了阿姆河之北的大夏故地(即西方古典史料中的索格底亚那)。(12) 退居阿姆河之南的大夏虽处于臣服地位,但河南之地仍归其所属,分而治之的条件尚不成熟。张骞对此地的政治格局了解得非常清楚。他仍将大夏看做一个单独的国家或地区来叙述:此地“无大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大夏民多,可百余万。其都曰蓝市城,有市贩贾诸物”,但其“兵弱,畏战”,所以,被大月氏“攻败之”,“而臣之”。(13) 但从班固(32—92年)的《汉书·西域传》来看,中亚和印度西北部的政治版图在其后的一百多年间发生了巨大变化。(14) 大月氏的国都已经南移至原来大夏的都城监氏城(即“蓝市城”),大夏国不复存在。此时的大月氏进入了中央政权与五翖侯地方政权的并存期。《汉书·西域传》详细记载了大月氏与五翖侯距离汉西域都护治所乌垒城的里程。大月氏“东至都护治所四千七百四十里”。其余五部“去都护”的距离分别是:休密,二千八百四十一里;双靡,三千七百四十一里;贵霜,五千九百四十里;肸顿,五千九百六十二里;高附,六千零四十一里。(15) 而且这五翖侯可以“共稟汉使者”,说明当时的大月氏中央政权和所属的地方政权与西域都护均有直接的联系和交往。据《魏略·西戎传》,西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2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经》,(16) 可见此时以大月氏王为代表的中央政权仍然存在。 然而,这种并存局面并未能长久维持下去。据《后汉书·西域传》,分为五部之后“百余岁”,大月氏的中央政府似乎消失了。五部之一的“贵霜翖侯丘就却攻灭四翖侯,自立为王,国号贵霜(王)。侵安息,取高附地。又灭濮达、罽宾,悉有其国。丘就却年八十余死,子阎膏珍代为王。复灭天竺,置将一人监领之”。(17)“百余岁”,即一百多年,按照汉文的习惯来理解,可以是一百零几年,也可以是一百一十几年或几十年。《后汉书·西域传》中特别提到:“班固记诸国风土人俗,皆已详备《前书》。今撰建武以后其事异于先者,以为《西域传》,皆安帝末班勇所记云。”(18) 因此,《后汉书·西域传》凡与《汉书·西域传》所记不同之事,可视为发生于公元25年东汉王朝建立之后。因此,公元1世纪初贵霜统一大月氏并建国称王之说是可以成立的。丘就却享寿八十余岁,儿子阎膏珍继位时,应该说也年事已高。但这样推理的前提是阎膏珍是长子,至少是丘就却壮年所生。但丘就却何时称王,是在他的青年、中年还是晚年,史无明确说明。他能攻灭其他翖侯,统一大月氏,建国称王,并西侵安息,东南扩张至印度,这样的征服事业不可能在数年内完成。他的崛起似乎应在青年或中年之时,也即20—50多岁之间。这就给他后来的发展留下了一定的空间。但他的儿子阎膏珍是何时即位并在位多少年呢? 《后汉书·班超传》和《后汉书·西域传》还记载了一些有关贵霜王的情况。其一,贵霜(月氏)曾与康居联姻。(19) 章帝元和元年(84年)班超攻打疏勒王忠时,康居派兵前来增援。为了使康居退兵,班超不惜给贵霜王送厚礼(“超乃使使多赍锦帛遗月氏王”),通过他劝说康居王撤兵。其二,贵霜曾帮助中国方面打击车师,也曾遣使贡献珍宝、符拔、狮子,向汉廷求婚,但遭到班超拒绝,甚至不让其使回国(“拒还其使”)。贵霜因此怨恨,遂于和帝永元二年(90年)“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班超坚壁清野,以逸待劳,后又杀其求援使者。贵霜军走投无路,只好请罪投降。班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其三,安帝元初(114—119)中,月氏王曾干预疏勒王位之争。此时班超已经返回内地(永元十四年,公元102年)。(20) 可见,汉文史料中除了丘就却和阎膏珍父子两位贵霜国王外,还提到了监领天竺的一位将军,(21) 与班超打交道的“月氏王”以及干预疏勒内政的“月氏王”,和越葱岭而来的副王谢。其中除谢(这一名字也值得怀疑)之外,那位将军和这两位“月氏王”的名字均未提及。那他们又是谁呢?这两个月氏王是同一人吗?他们有可能是丘就却父子以及著名的贵霜王迦腻色伽中的某一位或某两位吗?那位将军在天竺有无其他头衔?这些疑问仅靠这些汉文史料显然难以做出回答。 迦腻色伽在位年代的史料来自唐玄奘。《法显传》仅提到他的在位建塔。(22) 他虽然亲临贵霜故地,但毕竟年代久远,有关迦腻色伽的事迹也只是传说而已。据《大唐西域记》,迦腻色伽生活于佛涅槃后第四百年。(23) 一般认为,佛陀死于约公元前486年,与中国的孔子(前551—前479)大致同时。以此而论,迦腻色伽应是公元前1世纪之人了。但此说显然与《史记》、《汉书》、《后汉书》的记载不符。由于对相关资料的解读不一和新铭文的不断发现,迦腻色伽的在位年代从19世纪以来就一直争论不休。国际学术界先后于1913年、1960年两次在伦敦召开会议对此进行专题讨论,虽然形成了一定的共识,将其范围大致划在公元78年到144年之间,(24) 但确切的起始年代仍众说纷纭。(25) 迦腻色伽是腊跋闼柯铭文中提到的贵霜第4个国王,他的在位时间显然与Soter Megas问题也有关联。 二、Soter Megas与贵霜前期诸王钱币的比较 西方学者关于贵霜历史的知识主要来自汉文史料和钱币资料。从现在所能见到的贵霜钱币来看,在迦腻色伽一世之前,至少出现过四位统治者的钱币,分别是Kujula Kadphises,Vima Kadphises,Soter Megas以及近年发现的一位名为Vima Taktu的钱币。仅依据前引汉文资料显然难以确定这些统治者在贵霜早期王系中的先后承继关系,尤其是这位“无名王”的位置。(26) 幸运的是,腊跋闼柯铭文的发现为此提供了新的契机。该铭文镌刻于迦腻色伽在位第一年,上面明确显示:迦腻色伽以前有三位贵霜王,分别是他的曾祖父Kujula Kadphises、祖父Vima Taktu、父亲Vima Kadphises。如前所述,由于Vima Taktu前所未知,而Soter Megas钱币上正好又无国王的名字,西方有的钱币学家就倾向于把Soter Megas认定为Vima Taktu。(27) 但这样的认定带来了新的问题。 其一,与汉文史料不符。《后汉书·西域传》明确记载贵霜的第一位称王者是丘就却,其子是阎膏珍。如果将丘就却认定为Kujula Kadphises,依据“Vima Taktu-Soter Megas”说,无名王也可认定为其子阎膏珍,但为什么这位无名王不像他的父亲或他的儿子Vima Kadphises和孙子迦腻色伽及以后的贵霜国王那样,按惯例在钱币上留下自己的大名呢?将国王头像和王名铸于币是亚历山大以来希腊式钱币的传统,王名一般用属格,表示这是某某王所发行的钱币。王名不仅是该钱币信用的凭证,更是国王个人权力的炫耀和象征。他既然在币上敢于自称“伟大的救世主”、“王中王”,但又不愿坦然打上自己的名字。其中必有缘故。是不敢、不愿或认为没有必要如此,不得而知。他的国王身份值得怀疑。将Soter Megas认定为贵霜王朝的第二位国王显然证据不足。 其二,Vima Taktu历史上确有其人,有以自己名字发行的钱币(图2)。腊跋闼柯铭文明确提到他是Kujula Kadphises的儿子,是国王,个别新发现的钱币似乎也证明了他的国王身份。大约与腊跋闼柯铭文面世的同时,标有Vima Takto或Vima Takha名字的钱币也在一个小型窖藏中发现。其中的一枚铜币正面中间是面右站立的公牛,周围是模糊不清的希腊文;反面中间是面右站立的巴克特里亚双峰骆驼,周围是佉卢文铭文Maharajasa Rajadirajasa Devaputrasa Vima Takha。(28) 意思是大王(Great King),王中王(King of Kings),神(The Divine;一译“神子”或“天子”,(29) Son of God)Vima Takha。公牛/骆驼型是Kujula Kadphises钱币类型的一种,说明二者之间具有一定的继承关系。这或许也是父子关系的一种证明。还有两枚铜币上也有标示Vima(Takha)的佉卢文字符“vi”。(30) 这些证据再次证明了贵霜国王Vima Taktu(或Vima Takha)的存在。这两枚钱币上的希腊文铭文分别是和,虽有个别字母错讹,但意思都是“王中王、伟大的救世主”。如果这两枚币上的佉卢文字符“vi”确实是指Vima Taktu,那表明他也自认为是一位“伟大的救世主”。他与Soter Megas称号虽同,但一有名有号,一有号无名,二者不可能是同一人。波比拉赫奇新近发现的Vima Kadphises为其父Vima Taktu发行的纪念币也提供了贵霜王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