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荣渠,这位在北京大学讲学与著述40年的拉丁美洲史学教授,故梓成都对他已经陌生,而北大却连续数年为他搜集毕生著作,今年即将为他推出多卷本文集。 1978年6月,邓小平在主持欢迎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的国宴时,不仅有翻译塞万提斯作品的作家杨绛作陪,也有赵丹、张光年等文化名人在场,令人意料不到的,还有罗荣渠这位研究拉丁美洲的史学家出席。 1980年,罗荣渠以访问学者身份到美国密西根大学访问研究,他不仅钻图书馆、查资料,还考察美国社会各个方面,从政治到经济,从教育到文化,从社团、工厂到学校……他与美籍学者李政道的儿子李中清结成忘年交,支持李继续在美国研究川滇黔的户口和粮食问题。次年,罗荣渠在费正清中国研究中心发表了以“中国的现代化”为题的演讲。 笔者走笔介绍其学术生涯,实因今日川人常骄傲这片土地人杰地灵,过多地强调这里多美女多歌星时,也让大家打开眼界,为罗荣渠这种探究学问的川籍传奇学者骄傲。 文化摇篮里的少年才俊 罗荣渠出身名门,父亲罗文谟乃刘海粟弟子,为当年四川书画界祭酒,与徐悲鸿、张大千等交友,母亲许子睿也出身新津书香门第。罗荣渠自幼有志于学,其胞弟罗荣泉教授在回忆文章中写过这样一件趣事:在大哥满一周岁时,家里按风俗让他“抓周”,结果许多生活用品摆在面前,他只抓了一本书和一支笔。这事与他后来的人生似乎是巧合,但母亲认为,与其说是巧合,不如说是家庭环境熏陶的结果,因为当时父亲经常看书备课,握笔写稿,使未满周岁的大哥对书和笔印象深刻。罗荣渠生于成都这座文化底蕴不薄的城市,上中学进的是成都县立中学与树德中学这类名校。读初中时,他便与另外两位同学出版手抄本刊物《劲草》,刊物请巴金过目后,巴金在空白页上题词:“好好学习”。罗荣渠进入高中后,即向胞弟推荐冯友兰、张东荪、钱穆、熊十力等人的著述。一天,他在西玉龙街旧书店购得翦伯赞的《中国史纲》,便如获至宝。他的这种志趣,既超越了他的年龄,也为他后来做一名良史,奠立深厚学养。1944年,罗荣渠才17岁,暑假中见重庆《中央周刊》以民族文化为题征文,竟从图书馆借来参考书咀嚼后,结合平时的文史知识,著文投去。征文揭晓时,第一名空缺,他获第二名,收到的奖金,不是用去吃喝,却买了一部钱穆的《国史大纲》。而且他在校中写一手仿米芾书法,被误为书家之墨;与同学吴兆民等演话剧《桃李春风》等,饰一老教授。在中学时期,罗荣渠受梁启超倡“少年中国学会”之影响,从阅读课外哲史典籍中,倾服北宋张载之说,也效先贤首倡一个学生社团,命名为“四为学会”,取张载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儒家精神为旨意。这学会,是他们互励互助的纽带,这种精神境界,颇值得今日学子参照。 在学术自由的北大成长 1945年,罗荣渠考入西南联合大学。到昆明入学后,他便感到校园内浓厚的政治空气,标榜进步的与被指为反动的两派,经常打笔仗。这位志趣不俗的书生,也成了“反内战,要和平”学生运动的积极分子,他以文章、漫画、演讲参与“一二·一”学生运动,抗议对学生、教师的镇压,还将他撰写的《一切党团退出学校》的评论,寄与“四为学会”成员。假期返回成都,他将联大校园流行的歌曲带入成都县中与树德中学,教学弟们传唱,如《民主是哪样》、《茶馆小调》、《古怪歌》等,还鼓励“四为学会”成员,参加中共地下外围组织“民主青年协会”的读书活动。在那激越时期,凡是热血青年,无不被这民主浪潮吸引,罗荣渠更难以置身事外了。 但是,他毕竟有着文化精英的素质,有别样的儒雅情趣,与同学们述志时,倾慕的仍是胡适、赵元任、冯友兰这些从美国大学获博士学位的学者,常自诩要出国拿几个博士回来,让大家刮目相看。他在联大读历史社会系,有心从史入哲,还去旁听著名社会学家潘光旦讲《西洋社会思想史》,听著名政治学家张奚若讲《西洋政治思想史》,一个大一的学生,就感到所修课程不能满足了。他甚至对向达教授的《中西交通史》也听得极为专注,还登门去请教。上二年级时,他即有学习收获,撰写了《中国古代文化西来说略述》和《从克罗齐的历史学看几个问题》,这些并非教授布置的作业,而是他自己求索探究的读书心得。老一辈史学家邓嗣禹先生在去美国芝加哥大学任教后,写《北大舌耕回忆录》时,提到聪明用功,读西洋史学名著不怕翻字典的学生,其中就有罗荣渠。在北大这学术精英荟萃的学府,只要你有强烈的求知欲,几乎周围全是良师益友,罗荣渠在成都家中就见过父亲宴请朱自清与朱光潜,朱光潜在课堂讲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时,他也去旁听。他去听裴文中教授讲甘肃的考古报告,听明史专家王崇武演讲万历东征,日记中,极赞佩他们证据缜密,据理充实,他认为:中国史学家除了死硬狭窄的抄书派和公式主义的海外派,到底还是有真正讲科学的史学家。当他听了张东荪教授演讲“西方理性主义与中国理学”,又读了冯友兰的《新理学》后,给张教授写了三千字的商榷文章,认为文化是一个整体,没有西方文化背景而只输入西方理性是无济于事的。他这种尊重权威学者,又不盲从的独立思考,是那“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具体体现,遗憾今日大学校园里这种学生与老师共同探索的学风已式微了。 放寒假,他也会抱一大堆名著究读,如陈寅恪《隋唐政治史述论稿》,柏拉图《巴曼尼德斯篇》,陈垣《中西回史日历》,周亦同《史料与史眼》及容庚《商周彝器考略》等。北京大学是“五四运动”的发源与薪火传承之地,罗荣渠传承了“五四”的文化学术血脉,故他的学术成就受到北大珍惜,如今北大不惜费资出版他的多卷本文集,并请离休在贵州的胞弟罗荣泉教授编撰了《罗荣渠年谱》附于文集后,足见文化学术的真实业绩,总是受到珍惜,有长远的价值。 中国现代化理论研究的先驱 罗荣渠以他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学养及近现代史学积累,进入美国文化和美洲史的研究,就比今日某些只知一些洋教条的学者,具有更“博”更“专”的文化底蕴,其学风之严谨,视角之广阔,逻辑之严密,探究之理性,堪称今日学术界的楷模。 日前,媒体报道了一张中国较早的手绘世界地图,掀起一波中国人发现美洲大陆的猜想。这浪漫的假设,数百年来可谓一直层出不穷,媒体借此来炒作,其谬大矣!其实,不仅早有胡适之文指其谬误,而且罗荣渠也早在1962年,就进行了广博考证,发现这假说根本不能成立,写成《论所谓中国人发现美洲的问题》的著名论文。 这是他的成名之作,与1983年发表的《扶桑国猜想与美洲的研究》,被公认为“脍炙人口,传世之作”。学界评价他不只是考证文章,而是比较中西文化的大手笔。从地理到历史,从政治到经济,从考核名物到穷究心理……旁征博引,条分缕析,实际揭示了中国长期落后的深层原因,预示非走现代化道路不可。“这样通天彻地,考古论今的大文章实在不多见。我们要继承‘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中国史学传统,就要能写出这样的著作来。”(引自李慎之评语) 在世界史尤其美洲史中驰骋思想的罗荣渠,看世界的眼光,自然与众不同。他考证了近代洋务派眼里的世界,闭关守旧派眼里的世界,从郭嵩焘到梁启超,从陈独秀到胡适,由正与反等方面来加以总结。他不仅从历史与文献去探究,还以访问学者的身份,亲临美国、英国、法国、比利时、荷兰等地进行考察与探索。因此,他的世界眼光不是浅薄与片面的,而是有广度与深度的。他认为,如果大批留学生远渡重洋只求科技,而不学习西方的人文和社会知识,那只能算重复洋务派运动,与当年去学“船坚炮利”何异? 1986年,出于对祖国与学术的责任感,想到处于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的中国和东方,需要有适合自己的现代化理论,罗荣渠毅然放下尚未完稿的专著《美国历史与文明》,决定开拓一个新领域———现代化理论和现代化世界进程的研究。他研究美国与世界各国的现代化进程,后来更特别以第三世界尤其是东亚为研究重点,著有《现代化新论》、主编的《五四以来有关中国文化趋向和发展道路的论争文选》等接连问世,在国内外引起广泛影响。1988年,61岁的他招收了中国首批以世界现代化进程为研究方向的博士生3人,研究生1人。 罗荣渠在北大先后开过9门课程,教师与学生评价他的讲课特点是:观点新、材料新、研究方法新,且常推出新的课程。早在改革开放之初,他就提出“美国要重新认识中国,中国也需要加深了解美国”,这一具有思想解放意义的观点,在今日仍具现实意义。他一再主张从世界角度去透视中国与认识世界,这是多么可贵的认识! 物档案 罗荣渠,著名历史学家,北京大学教授、博导,代表作《现代化新论》、《美洲史论》。他所撰写、编著、翻译的著作共16部,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1996年4月4日病逝于北京,终年69岁。 1927年8月29日生于成都。1941年春入成都县立中学(今成都七中)读书,1943年秋考入成都树德中学高中部。1945年秋考入西南联大。 1946年夏,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校回迁原址,罗就读于北京大学史学系。1949年秋毕业,就职于中苏友好协会总会。 1956年冬调回北大历史系任教员。随后主攻拉丁美洲史、美国史、世界近现代史等,多年里既下过农村,受过批斗,编写过京郊某村村史,也授课不辍,苦钻学术。 1979年晋升副教授,1980年秋到美国密西根大学进行学术研究,1982年初返京。1985年冬晋升教授,次年为博士生导师。后来担任北大校务委员会委员、校学术委员会委员、北大世界现代化进程研究中心主任等职。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