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天天都在变。据说在不久的将来,一个精致无比的鸟巢,一个晶莹剔透的蛋壳,将会成为我们这个古老帝都进入现代化的象征,成为这个已存在数千年城市的身份名片。我在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那些沉重厚实的大宅门,悠长温馨的小胡同,还有庄严肃穆的古城墙,都只有在好莱坞的清宫戏片场才能看见?或者是在我们自己的博物馆?据说博物馆是现代文明的产物,因为只有进化到一定程度的现代人才会想到以这种方式保存自己健忘的记忆。我喜欢过去,但我不喜欢这种如展览死尸般矫情的怀旧。民族的记忆是珍宝,应该存放在每一个行走的人的心中。它是鲜活的,而不是一堆干巴巴的遗迹摆设。所以我拒绝博物馆,虽然我喜欢这个民族和这个民族的过去。 在我而言,一切关于历史的论断都是虚妄的:历史是当代史也好,历史是睿智的长者也好。定义是一种诱惑,但也是一种陷阱。当我们试图用当下的生活现实框定历史,试图让历史与现实发生关系时,已经包含有某种现实的价值功利判断。而这,无疑已经让历史本身的魅力大减。所以当我在那些陈旧的、发黄的过去中流连时,我会突然想起至尊宝和菩提的那段著名的诘问:“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需要吗?不需要吗?”学习历史,爱好历史,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这确实是一个悖论:当我们穷尽心力地为某个学科的合理合法地位振臂高呼时,其实已经是在一个巨大的现实阴影下工作———这个现实阴影就是对历史,或者说是对已经过去的人和事的价值的怀疑。上个世纪80年代出生的人可以毫无惧色地承认他们喜欢追逐时尚名牌,仅因为虚荣心作怪,研究历史的和对历史着迷的人们,却不得不想出一个堂皇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工作和爱好,这就是现实的逻辑。营销、经营、经济、成功,无孔不入地渗入我们的生活,全方位扫荡我们的视听,给历史只留下尴尬的锥尖之地,还不断质疑历史的存在。 这就无怪《艺术季风》只能“写在史学的边缘上”,作者的用意是用一种“准历史”的方法来描述生活,审视艺术。“准历史”是我的个人用语,意思是:这不是采用严格的历史治学的方法写作而成的文字,而是一个历史学家研究历史多年之后,以内在的史学修养悟出的心灵随感。在其中我看到一个史学家的努力:他试图挣脱现实的桎梏,为历史正名。在作者看来,所谓历史,就是“时空中的生命关照”,这是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借口。借助于历史的时空坐标,作者在那些已经宣告成为过去的人和事中任性流连,找寻一种沟通古今的生活情趣,以此拉近历史和现实的距离,使历史成为一种现实关怀。这是一个历史学家眼中的历史,让人动容又不无悲怆。其中有一个历史学家的良心,也有历史学家的无奈。说到底,我们仍然不能不在现实面前让步,为历史的存在找一个理由,以证明我们自己。而这种种理由,在我看来,其实就是辩护,为一种叫做历史的信仰辩护。 生活,不再为历史留余地,所以这种辩护才显得那么昂扬。没有历史的生活未免轻浮,所以我选择一种叫历史的信仰,并为这种信仰一路辩护。 《艺术季风———写在史学的边缘上》朱孝远著 新世界出版社 2004年2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