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吹 一 “百度文库”里有一组高中阶段的“阅读题”,不知是哪个省份的老师最先设计出来的,最近几年里,我看到不少省份都在选用。这组阅读题的阅读文本,节选的是我在2008年为《人物》杂志写的一篇文章《永不熄灭的烛光》,文章里所写的主人公,就是我国现代儿童文学家、儿童教育家、翻译家和编辑出版家陈伯吹先生。 陈伯吹先生(1906—1997)是一位跨越中国现代和当代两个历史时期的文化巨擘,是中国儿童文学和儿童教育的一代宗师。他在自己所热爱的这个世界上,走过了漫漫的风雨路程,度过了九十二个春夏秋冬。而在他九十二年的生命履历中,有七十五年是在儿童教育和儿童文学创作、翻译、编辑、出版和研究中度过的。陈伯吹先生的一生,是为幼小者的一生,他献出了毕生的心血,为幼芽和小苗洒上清清的泉水。 为小读者们写一本陈伯吹传记故事,是我十多年来藏在心中的一个夙愿。早在2006年,我曾应上海《少年文艺》邀约,写过一篇报告文学《默默无声的点灯人——纪念儿童文学家陈伯吹100周年诞辰》,选取了陈伯吹先生一生中几个关键的时刻,向少年读者们描述了这位儿童文学大师的一些不平凡的经历和创作故事。 但是,那毕竟只是一篇万把字的文章,无法详尽地展现主人公曲折和漫长的一生。不过从那时起,我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心愿:什么时候,能够用清浅的儿童文学文笔,为小读者们写一本比较完整的《陈伯吹的故事》,该有多好! 现在,在纪念陈伯吹先生110周年诞辰、逝世20周年的日子里,我总算是实现了这个心愿。 二 作为中国儿童文学的一代宗师,陈伯吹先生参与和见证了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从诞生、成长到发展、兴旺,包括遭遇重大挫折和损失,然后又重新获得新生、嬗变和壮大的全过程。他几乎与20世纪同龄。 作为晚辈,我有幸在三十年前见过陈伯吹先生一次,并且与这位儿童文学大师一道,在我的故乡胶东半岛的芝苤湾海滨,度过了一段美丽的秋日时光。 那是在1988年秋天,中国文联和另一些单位一起,在我故乡胶东半岛的烟台市,召开了一个全国儿童文学创作趋势研讨会,我作为青年作者有幸被邀请与会。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全国性的儿童文学创作会议。当时参加会议的很多儿童文学界的前辈,如今都已离开了人世,我记得起来的,除了陈伯吹先生,还有田地、浦漫汀、任大霖、任大星、郑马、康志强(严文井先生的夫人)、段杏绵(马烽先生的夫人)等。今天还健在的,有蒋风、束沛德、樊发稼、王一地等老师们。这次会议最让我难忘的是,有幸认识了敬慕已久的陈伯吹先生。这也是这位儿童文学大师在世时,我见到他的唯一一次机缘。 那时他已是耄耋高寿,所有人都尊称他“陈伯老”。他穿着一套浅灰色中山装,清清爽爽的,扣子系得一丝不苟。清瘦单薄的身材,满头的银丝,神色里充满慈祥和仁爱,说话的声音很小,也很柔和,给我的印象就像是秋阳下的一片朴素、干净和透明的叶子,历尽了沧桑,而呈现着自己朴素、无言的华美。 大概是因为这次与会人员中,陈伯老的年岁最高,而我的年龄最小吧,所以会议期间,去蓬莱阁、刘公岛等名胜古迹参观游览时,搀扶和“保护”陈伯老的任务,就十分光荣地落在了我身上。 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得以近距离接触这位老前辈的机缘。陈伯老精神矍铄,其实根本不用我搀扶。只有在攀登较高的石阶和楼阁时,我才会手臂挽手臂地搀扶他一会儿。他的身体是那么轻小单薄,就像一个小孩子。但他又是一位著作等身、驰誉中外的儿童文学泰斗。那几天里,我觉得我能那样近地和他在一起,真是幸福啊!即使在三十年后的今天,重新想起来,我仍然感到一种温暖和激动。 我搀扶着他一起登上了刘公岛、丹崖山和蓬莱阁,还在一块写着“道德神仙”的匾额下合影留念。在我心目中,陈伯老正是一代“道德文章”的典范,他矍铄的精神和朴素无华的品格,也颇似道骨仙风。 记得坐在路边休息、聊天的时候,我曾好奇地问过他:“陈伯老,您的名字很特别呀,这里面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呵呵,我几乎大半生都在向朋友们解释这个问题。”他微笑着给我解释说,他原来的学名叫“汝埙”,后来念小学时,校长先生见了这个名字,说与其叫“汝埙”,则不如用“伯吹”二字更有意思。 原来,这几个字出自《诗经·小雅·何人斯》一诗:“伯氏吹埙,仲氏吹篪。”“伯氏”指兄长、哥哥。他在家中兄妹中正是长兄。 1926年他第一次在儿童刊物上发表作品,就署了“陈伯吹”作为笔名,后来,这个名字就渐渐取代了原来的“汝埙”。 那次,陈伯老还告诉过我,他另有一个笔名叫“夏雷”,源自他的乳名“雷宝”。他是农历六月廿四日出生的,依照他家乡宝山(原属江苏省,现已划归上海市)的习俗,这一天是“雷公”的生日,所以长辈给他取名“雷宝”。后来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夏雷”。由这个笔名,又衍生出另一个笔名:“夏日葵”。陈伯老在给一些报纸写杂文时,常常署名“夏雷”或“夏日葵”。 但他写得最多的,还是儿童文学作品。20世纪80年代以后,他为孩子们创作出版了《一只想飞的猫》《飞虎队与野猪林》《摘颗星星下来》《童话城的节日》《海堤上遇见一群水孩子》《好骆驼寻宝记》等童话、小说和散文作品,还出版了外国经典儿童文学的翻译作品《绿野仙踪》《小夏蒂》《普希金童话》等,其中有的是过去著译的修订再版。这是一代儿童文学大师献给幼小者的爱的礼物,是一株年老的大树对身边的小花小草们默默的关注与祝福。 三 陈伯吹先生作为一位言传身教的儿童教育家,也称得上是“一代风范”。仅仅以他对自己的儿子陈佳洱先生成功的培养和教育为例吧。 陈佳洱先生是我国核物理学家,1954年毕业于吉林大学物理系,20世纪60年代曾在牛津大学就读,回国后从事粒子加速器的研究工作,并任北京大学教授。1993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1996年又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还担任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物理学会理事长、亚太物理学会联合会主席、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主任等职务。 “父亲是教师出身,写作品很重视它的教育性,寓教育于作品之中。”陈佳洱回忆说,“父亲从小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言传身教,教我怎么做人。他对科学特别热爱,他告诉过我,如果当初不是生活所迫,他肯定会选择数学,成为一个数学家。但是因为当时没有钱,家里需要经济支撑,他选择了去念师范,然后当小学教师、小学校长,这么一步步成了儿童教育家和儿童文学作家。” “他为人很谦和,也很善良厚道。他不断地给我一些他所爱好的科学的教育。我记得我那时候年纪还很小,他经常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写东西,不要我打扰他。有一次我溜进了他的书房,那天下午正好是雷雨天气,闪光和震耳的雷鸣把我吓哭了。他叫我不要怕并问我为什么会打雷。我说这个我当然知道了,这是雷公公要劈不孝之人。他说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是邻居老奶奶给我讲的。他说,不对不对,打雷是云层里面带的阴电和阳电中和的结果,比如你这一只手是阴电,另一个手是阳电,两个手一拍就‘打雷’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比画着给我看,还拿来一块玻璃板,两边用书垫起来。他要我妈妈剪了一些小纸人,放在玻璃板下面,当他用绸布在玻璃板上面摩擦时,我看到这些小纸人竟在玻璃板下上上下下地跳起舞来……” 陈佳洱还记得自己上中学时,有个电影叫《发明大王爱迪生》,正在上海放映。那时父亲很忙,他也在学校里住读。可是父亲却专门接他出去看了这个电影。 有一天,电影院里要放映传记故事片《居里夫人》,那天正好下大雨,父亲又一次把他从学校里接出去,让他去看这个电影。看完以后,父亲跟他讲:“你要是能像居里夫人那样,将来在科学上有所发现,能够对社会做出自己一些贡献,就很好了。” 拳拳的父爱之心和以身作则的人格力量,也不仅仅对自己的儿子发生着巨大的影响力。陈伯吹先生的父亲去世得很早,他作为辛苦的兄长,也像慈父一样言传身教,把自己最小的弟弟陈汝惠扶持和培养成了厦门大学的教授和学者。 良好的家风和教育风范,又使陈汝惠先生的儿子陈佐洱,也如堂兄陈佳洱一样,成为了国家的栋梁之材,担任过国务院港澳办副主任等职务,在香港回归祖国与英国的谈判中发挥了重大作用。陈伯吹先生的另一个侄子陈佐湟,也是一位誉满东西方的音乐指挥家。 “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而且又有奉献之心的人。”当陈佳洱谈起父亲对他的成长和人生观的影响时,他感到最为深刻和重要的,就是这一点。 春蚕吐丝,落英成泥。陈伯吹先生毕生默默耕耘、无私奉献的人格风范,他善良、纯净、朴素的灵魂,将伴随着他留下的那些童话、小说、诗歌、散文经典和翻译作品,在人间飞翔,在一代代小读者的记忆里存活和流传,直至永恒。他的生命和精神,就像他在《光明的烛》里礼赞过的红烛所发出的不熄的光亮,像他在一首美丽的小诗《人类的恩物》里所赞美的人类文明之火: 烧起一个火锅, 妈妈和孩子一起来坐, 大家烤火。 木架上挂一双小釜, 盛着水,蒸汽上腾, 屋子里像春天一般暖和。 火,火,火, 它是人类的恩物! (本文系《陈伯吹的故事》序言,该书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于2017年3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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