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复原性怀旧与民国文人轶事的自我解构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看到如今流传的民国名人轶事是民国怀旧的产物,其背后有着政治和市场两方面的诉求。对于中产阶级而言,一方面,在“后革命”的时代里想象民国文人政要、编造真假混杂的传闻,寄托了他们重新评价现代中国历史的意愿,也是他们在社会转型期表达不安与焦虑的策略。另一方面,这些趣闻轶事是在大众媒介中产生的,深受消费主义的影响。在大众消费历史的需求下,关于民国的叙事越来越传奇化、娱乐化,从而产生了很多荒诞不经的故事与带有窥私意味的情节。在故事的生产过程中,为了加快进度,媒体往往没有细致的信息核对过程,由此造成了谣言的大规模流行。可见在民国文人轶事的传播中,怀旧承担起了历史反思和娱乐消费的双重功效。 在《怀旧的未来》中,俄裔美籍学者斯维特兰娜·博伊姆(Svetlana Boym)提出了“修复型怀旧”(restorative nostalgia)与“反思性怀旧”(reflectivenostalgia)的概念。修复型的怀旧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怀旧,把“历史的发明”当成“历史的真实”,无保留地相信想象的过去是“真实”的,试图超历史地重建失去的家园;而反思型的怀旧则对怀旧的对象怀有警惕之心,甚至对怀旧行为本身也保持足够的反思,它不以恢复过去为目的,而是直面种种社会问题,在历史与当下的对话中开辟面向未来的道路。一言以蔽之,修复型的怀旧将理想寄托于过去的“黄金时代”,相比之下,反思型的怀旧则是一种更具行动力与自觉意识的行为。 通过重新评价历史人物来反思当下社会的问题是中国史学根深蒂固的传统,但虚构的民国文人轶事并不能真正达到批判历史、反思当下的效果,反而陷入了自我解构的表述困境中。一方面,某些中产阶级试图质疑现代中国历史的叙述、对当下社会提出批评;另一方面,这种批评要想流行开来,必须迎合大众的趣味,编造者们于是毫无保留地拥抱了消费主义,而这种消费主义正是在他们所不满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环境中培植出来的,他们所采取的批评的话语模式和修辞方式恰恰是媒体与大众所赋予的。姑妄言之,姑妄听之,他们所津津乐道的民国轶事早已不是“信史”,而是传奇化的大众娱乐。批评由此成为消费主义的奴隶,对历史没有产生严肃的反思,对当下也没有达成真正的批判效果,反而被娱乐所解构。由此观之,中产阶级对“民国范儿”的想象一直停留在修复型怀旧阶段,他们对民国名人文治武功的描绘勾勒了一个极具审美价值的“黄金时代”,最终沦为一种“老子先前阔多了”的白日梦。这种想象早已被文化工业收编,它补偿了中产阶级的焦虑,为对当下不满的人们提供了一剂香甜的安慰,一堆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于社会切实存在的各种问题,并不具备改变现状的行动力与召唤力。 “民国热”尚未降温,对民国名人轶事的编排还在持续。津津乐道于轶事的人们赚得盆满钵满,你们将“黄金时代”许给民国的名人,那么,你们以什么来期许现在的自己? (原文载于《民族艺术》2017年第5期,请以纸质版为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