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山纪游》,作者张伯驹,封面和内页有印章,“古吴汪孟舒”。小册子定价“壹百伍拾元”。由于对张伯驹作品偏爱,新出的我几乎是出一本买一本,而这本小书却是第一次看到。纸张略显粗糙,封面已经泛黑,内页用纸质量较差,能看到纸内的杂质。繁体字,竖排,字号较小,有多处用刻字章订正错别字的地方。细读内容,发现与2013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张伯驹集》中的“太白山纪游”章节有重复的地方,但《张伯驹集》只有两页多内容,而这个小册子更加详细和翔实,足足十页,且是以日记形式记录整理的。 查《张伯驹集》,其中记录1945年夏,张偕夫人潘素和女儿传綵同游太白山,但却未提及是几月几日,而在这个册子里显示,这次太白山游程是从初六日开始,到十五日结束。从这个册子可以得知,张伯驹对于太白山脉的壮丽峥嵘“觊觎”已久,只是苦于交通不便和治安问题,一直未能成行。“只以不临通衢孔道,所处幽迴,森林菁密,嶂岭重复,又以疾风暴雨,凝冰积雪,故游旅鲜能登涉,书志少见记载。余癸未居秦,欲一往游,惟以山深地僻,治安堪虞,因商于熊哲明主政,愿附骥以行,得以免除多少困难。后偶一蹉跎暑日已过,未几哲明去官,遂罢斯想。” 熊哲明即国民党高级将领熊斌。1941年至1944年间,熊斌任陕西省政府委员兼省政府主席,并兼陕西省保安司令。癸未年即1943年。熊斌在公务之余也喜欢收藏书画,据说所藏精品多是请张伯驹掌眼,后来熊斌就任北平市长还与张伯驹保持联系。 在《张伯驹集》中,同行者除了妻子、女儿外,还有关、冯、王、常四君,但不知究竟何人。在该册中则点出了“关”即“六安关德懋”。关德懋为安徽六安人,字伯勉,出身世家,喜欢书画。根据《关德懋先生访问纪录》一书记载,关德懋在北伐后,曾追随陈铭枢,担任武汉卫戍司令部少校秘书、粤省府秘书。后负笈德国,归国后追随翁文灏,任行政院科长、参议等职。其间,曾担任德国莱希劳上将访华随从翻译。1945年关德懋正在西安担任工矿调整处西安办事处主任。张伯驹一家在西安与关家过往密切,当时谢稚柳在西安举办画展就住在关府,并因此结识了张伯驹。 张伯驹于1942年10月与妻女到达西安,开始筹备秦陇实业公司,担任经理职务。当时他把所藏书画也都悉数带往西安,可见曾有长居打算,因此在当地交往朋友也较多。 在此册中,还点出了另外三人分别为王中琳、冯尚文、常砚楼。出生于杭州的冯尚文为当时的爱国实业家,在西安创办有火柴厂和面粉厂,积极支援抗战事业。常砚楼为湖南人,精于画艺,曾任陕西潼关县长。而王中琳则不知详情。对比《张伯驹集》内容看,有关人物活动的描述几乎都不见了,如初六日出发,张伯驹与妻子、女儿是从家里吃了晚饭后到工矿调整处与常砚楼会合,乘坐夜里的火车赶到咸阳。第二天到达郿县站,关德懋与王中琳已经先到一步相候,此时他们的游伴又增加了多人,如车站的范站长,郿县银行经理张君,“一行共二十余人,驴子十几头,小车三乘载行李,另三人背干粮食物……全由范站长张君调度”。后至渭河渡口乘船,辗转到达董卓封邑地,与新来的范君会合。到达郿县县城,由关德懋和王中琳去县署询问行程,县署给予乡镇介绍函一件,地图二纸,并派警二人照料。此时,整个旅游队伍已经渐渐“壮大”。队伍前行到达营头口镇时,由于一路跋山涉水,暑热难耐,整个队伍已经显出疲惫。因此全体人员就借住当地的小学校,学校原为龙王庙,室内尚有五座神像,张伯驹与妻支板为床,女儿则睡在桌子上,关德懋睡在大殿,还有其他人露天而卧。此时,已有三人因为渡河困难就地返回。接下来的行程困难重重,如线路规划、食物运输及少数人员代步,为此关德懋与当地贾姓村保详加商议。最后于次日,即初八日决定雇村民六人,“以两木系绳上,缕置一板以当轿,每人四百五十元,共两抬,由慧素传綵分乘,前行须四日始达太白池,畏难退回者又五人”。由此可知,此行艰难险阻,不时有人退出“探险队伍”,为了照顾女眷(当时传綵十二岁),只得雇人代步。但在一路险途中,张伯驹一行人却是饱赏瑰丽绝景,埋锅造饭,随遇而安,并随时沐浴天水之中,感受天人合一的惬意,可谓是收获颇丰。这些在游记中都有详细描述。 在旅途中,张伯驹还不忘他的本业。如十四日这天,他记录当地居民演出神戏,他们买瓜消暑,就地休息,顺便做点民情调查。“此地农民为缴公粮,贷款利息至廿分之高,金融机关高居都市,农民僻居乡村,若风马牛不相及,其得借款者,或非真正农民,其何以改善之。”可见张伯驹对当时的金融事业很不满意,并深为同情偏僻地方的农民生活困境。使他不满意的还有山地的交通:“余斯游所得,以太白之奇奇于黄岳,险险于太华,雄雄于五台,峻峻于峨嵋。其林木之美,草卉之妍,兼有他山之有,积雪灵池,更有他山之无。使峙于欧美诸国,彼邦人士当如何夸大建设。所望当局有以注意,整理道路河桥,修葺名胜庙宇,保护林木鸟兽,并编纂志书,以无负所管领之名山。” 通读《太白山纪游》,可知张伯驹的旅游不只是对自然的欣赏和探索,更是着眼于人文和现实,其中所记虽是小事细节,却也是秦岭高峰的一段史实。张伯驹所藏以《游春图》为著,览读他的游记更可知他对旅游文化的倾心和别致用心。这个小册子翔实地还原了张伯驹一行人的太白山游历过程,且因为其详细记录而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此薄薄的册子无版权页,却有类似木刻章的定价,想必是一时的私印本。推测出版时间当在1946年至1948年间,封面设计倒与20世纪30年代出版的《于右任先生太白山纪游歌、邵力子先生登太白山的感想》相像。汪孟舒的印章分别盖在了封面和内页首页,可知汪孟舒对此书的看重。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汪孟舒的印章,白文篆刻,双行竖排,线条曼妙,雅意十足。“古吴汪孟舒”亦可见主人对于吴文化的热爱。根据严晓星先生著作资料,汪孟舒为苏州人,古琴名家。汪家为姑苏望族一支,多来自皖南徽州,由商而仕,由仕而儒,家学深厚。这样的世家子弟性本低调,因此我除了在所藏的老相片中见过汪孟舒几幅旧照外,其他几无所涉。承严晓星先生告知,汪孟舒去世于1969年,且网上所传与汪精卫有族亲完全是谬传。 在楼宇栋先生编辑的《张伯驹生平简表》中显示,“1938年,(张伯驹)居北平,除去盐业银行外,在家向汪孟舒学弹古琴,每月去郭则澐家聚餐,并与老辈共作律诗。潘素开始向汪孟舒、祁井西学山水画。”后来张伯驹回到北京还与汪孟舒等人发起北京古琴会,可见两人交往之久。 任凤霞《一代名士张伯驹》一书介绍,张伯驹与潘素同游太白山是“夏历七月十三日”下山,月份可确,但日期恐怕不确。此书提及太白山游览,给了潘素创作的灵感,“泼墨不停”。后在拍卖台上确有潘素的《太白山五台峰》《太白山斗姆宫》等山水作品出现,且都是张伯驹的题跋,而张伯驹也曾专为和友人《太白山游记》作《沁园春》词,其中有句:“有凝冰积雪,终年不夏,灵花异药,亘古长春。紫气东来,黄河远上,画地浮天若可扪。何日问,始鸿蒙辟出,造化奇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