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周書》《周月》、《時訓》兩篇作于太初以後 白光琦 当代研究《逸周书》的專著已有五部:黄怀信《逸周书源流考辨》,周宝宏《逸周书考释》,罗家湘、王连龙各有《逸周书研究》,张怀通《逸周书新研》,颇多发明,值得庆幸。但认为《逸周书》都是先秦文献,对于刘起釪先生在《古史续辨》中所说的: “《周月》、《时训》、《殷祝》等篇,显然都是成于汉代之文。前两篇同于《月令》及《淮南子时则》等篇,亦近《春秋繁露》之文。《殷祝》同于《尚书大传》,文中尤不少汉代地名。”[1] 未予置论,似欠周到。 《周月》有完整的十二中气对应十二个月,《时训》更將二十四气等分为七十二侯。而二十四气是汉武帝太初改历以后才行用的,这两篇只能作于太初以后。为此,须要將二十四气的来历加以考察。 我国历法,西周以前属于覌象授时阶段,置闰与否由当年的观测决定。春秋时,历家制定了朔策,开始编制来年历书。从鲁国历法可知,闰年的安排始终没有严格的规律,可见当时尚无固定的岁策,因而不能确定未来的冬至时刻,也就不可能有二分二至。至于《左传》僖五年及昭廿年的两个日南至,都先天二日,又都是《三统历》的章首,乃是刘歆为了树立其《三统历》的权威而伪造的,何幼琦已有论证[2],张培瑜也说是后人推算附入的。[3] 战国前期,历家测得冬至日在牵牛初度,作为岁时的标准,创造了四分历术,使我国历法进到全面推步階段。此术以365又1/4日为岁策,以29又499/940日为朔策,每19年235月为一章,复得朔旦冬至,每76年940月27759日为一蔀,复得夜半朔旦冬至。这一术数相当精密,时人以为完善之至,百世不易。历家又将一岁之日等分为八,以二分二至为四时之中,二启二闭为四时之始,是为八节,以寒暑变化来指导人们的生产生活,在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由于此术置闰于年末,往往使历月偏离四时。例如吕后八年,三月乙卯春分,六月丁亥夏至,九月戊午秋分;武帝元光元年,三月丁巳春分,六月戊子夏至,九月庚申秋分;二分二至与四仲之月脱节,显然不当,于是产生了修改闰法的需要。 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一岁之日等分为十二,命以十二中气,使之与十二月相对应,无中气之月自然就是闰月了。为了保留原來的八节,乃取12与8的最小公倍数,遂成为二十四气。当然须要改历时才能实行。 至汉文帝时,历朔已后天半日以上,日食都在晦日,而且当时五德终始之说盛行,汉兴,须要改正朔易服色,于是在文帝十五年,诏公孙臣拜为博士,与诸生草改历服色事。这些人经过两年的观测和研究,重新测定了气朔和二十八宿距星距度,拟定了二十四气、干支纪年等,改历已初具规模,以新垣平事件而中辍。适值淮南王安新立,广招天下方术之士,讲论道德,著书立说,这些人投奔淮南,为了不使自已的成果埋没,著为《天文训》保留在《淮南子》中,它代表了当时的天文学水平,只是未能行用。 武帝元封六年以前,置闰都在年末后九月,太初改历,实行无中置闰,始将二十四气纳入历法。 此次改历,虽然没有重大突破,只是修订了气朔和闰法,审定了星度,將五星推步纳入历术,但中冬十一月甲子夜半朔旦冬至,乃千载难逢的理想历元,于是改元太初,改为土德之历,以正月为岁首,色尚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亦一代盛事。 《淮南子.天文训》虽列有二十四气,但没有说明无中置闰。所以《逸周书.周月》中的“闰无中气”,不会采自《淮南子》,只能采自太初历。 《周月》篇记十二中气,甚为明确。而其前后文,错误百出。 “惟一月既南至”,妄增“既”字,不伧不类。 “昏,昴、毕现(古文但作见)。”“现”是历家术语,指星在伏后若干天晨现于东方之象,而“昏现”是星与日相对时日落西方星出东方之象,此时已在晨现之后五个月,夜夜可见,不应再称“现”,故“昏现”一词为历家所不取。今推得战国至汉,冬至黄昏时,井宿东出,奎、娄中天,昴、毕已在半空,决非昏现,此条必妄。 “日月俱起于牵牛之初”,当采自殷历[4],殷历为战国前期所造,汉儒仍有传习。 末段是汉人的历史循环论[5],本应是夏用夏正,商用殷正,周用周正,至汉复用夏正,但此篇只讲到周,就说“至于敬授民时,廵狩祭享,犹自夏焉。”似乎周代授时已用夏正,连他自已也没有搞清楚。 此篇岁首用周正而十二中气用夏正,自相矛盾。乃浅人所作。 此篇之“南至”、“昏现”、“夏数得天”,皆出《左传》,而《左传》原藏中秘,民间虽有传习,不为当世所重,经刘歆推崇,平帝时始立于学官。则此篇之作盖在刘歆之后。 《时训》篇的二十四气也应采自太初历,七十二候则是从《礼记.月令》中拼凑来的。 《月令》一篇,东汉经学大师郑玄说:“本《吕氏春秋》十二月纪之章首,礼家好事抄合之。”郑玄敢于否定其师马融之说,必有所据。其后,蔡邕又有“吕不韦著书,取《月令》为纪首”之说,仅举三事以辨:一、孟春“审端经术”,孟秋“决狱讼,必端平”,乃避秦始皇讳,改正为端。二、季秋“为来岁受朔日”,是以孟冬十月为岁首,唯秦所行用。三、仲春“昏弧中,旦建星中。”弧和建星是南方天学家甘氏的宿名,此文甘石并用,乃秦人吸收楚文化之故。 《时训》的作者,原想对二十四气再作精密的分解,但闭门造车,脱离实际。 一、沿袭旧误:“小寒之日雁北嚮”,雁在南方越冬,怎么会在三九天北嚮?由于此时冰天雪地,见不到多少物候变化,《吕氏春秋》季冬之月的“雁北鄉,鹊始巢,雉〔句隹〕,鸡乳。”除“鹊始巢”是观测所得外,其余都是为了凑足每月四条物候而从《夏小正》正月中借来的。《夏小正》:“正月:启蛰,雁北嚮,雉震呴……鸡桴粥(鬻,育也)。”是也。 二、拼凑充数:为使每月必为六候,而《吕氏春秋》十月只有四候,乃取“天气上腾地气下降”、“闭塞而成冬”充之,谁看见来? 三、五日一候,不能成立:下面选择若干典型物候的变幅予以检验。 物候变幅举例[6]
由表可知,物候的变幅,没有一项是在五天以内的,七十二候之设,纯属臆构。战国以来,历家用推步之术编制历书,日趋精密,观象授时早已淘汰,物候对于历家已经毫无用处,何况还不合实际。此篇虽有徵咎,无关礼治,亦好事者所为。 太初改历是逐步完成的,真正以十二中气定月是从太始二年开始的[7],已在太初元年后九年,从此,无中置闰才成为法则,沿用至今。《周月》《时训》两篇之作,只能在此后。 白光琦 2017.12.21 [1] 刘起釪《古史续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616页。 [2] 详见何幼琦《左氏日南至辨惑》,中山大学学报1980年第一期。 [3] 张培瑜《先秦秦汉历法和殷周年代》,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13页。 [4] 见《续汉书.律历志中》刘洪曰:“夫甲寅元天正正月甲子朔旦冬至,七曜之起,始于牛初。” [5] 《史记.历书》:“夏正以正月,殷正以十二月,周正以十一月,蓋三王之正若循环,穷则反本。…至今上即位…然后日辰之度与夏正同。” [6] 据宛敏渭《中国自然历选编》,科学出版社1986年,及《续编》1987年。 [7] 陈久金:《敦煌、居延汉简中的历谱》,见《中国古代天文文物论集》,文物出版社,1989年。 点击下载附件: 1889白光琦 :《逸周書》《周月》、《時訓》兩篇作于太初以後.doc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