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谓“新中世纪学”(New Medievalism)?威廉·帕登(William Paden)在《中世纪学年鉴》1995年卷【The Year′s Work in Medievalism 10(1995)】发表的《新中世纪学与中世纪学》(New Medievalism and Medievalism)一文中指出:“新中世纪学就是后现代中世纪学,采用后现代的学术视角来研究中世纪,关键之点是将其自身与现代性相区别。”这表明新中世纪学试图全面解构现代性知识体系组成部分的中世纪学,呈现出后现代的学理面貌。 中世纪学:反理性主义的学术建构 在西方,传统的中世纪学发端于早期现代性阶段的浪漫主义运动时期,传统的中世纪学是浪漫主义反对理性主义的学术结晶。启蒙思想家为了给新时代开辟新的道路,以理性取代神性,以科学破除迷信,以线性取代轮回,以进步破除天定。启蒙思想家秉持理性的绝对律令,运用科学的绝对思维,构造线性的绝对路径,笃行进步的绝对理念,中世纪就成为了启蒙思想合法性言说的绝对否定的对立面。由于启蒙运动,“千年黑暗”的中世纪就成为了常识性话语。在启蒙运动的话语霸权主导下,中世纪也就成为了线性进步、科学理性的对立面。在理性主义话语体系中,中世纪自然地等同于蒙昧无知、落后腐朽。即使在启蒙运动风起云涌的18世纪,理性主义也遭遇到浪漫主义的挑战。浪漫主义进攻理性主义的主战场,就是应用人文学(humanities)的学理体系,构造反理性至上的中世纪学。德意志兰的浪漫主义思想大师、文化民族主义与中世纪学的创立者——赫尔德(G.J.Herder,1744—1804),在1774年出版的《另一种历史哲学》中指出,中世纪学侧重 “再现”,重在构造与理性主义双峰对峙的浪漫主义的中世纪意象,尤其反对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思想家关于中世纪“千年黑暗”的论断。赫尔德认为,中世纪与其说是历史的实在,不如说是历史的传奇。他从浪漫主义语境出发,把中世纪看做浪漫主义意象的源泉,中世纪是以“北欧骑士”为独特审美符号的历史时段。他写道:人们经常把“北欧骑士”精神与古希腊英雄时代相比较,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不具有可比性,(中世纪)是唯一的。中世纪是历史的独特形态,它的优长与缺欠之处,既不可与其前的时代相比较,又在其后的时代被无休止地改头换面,因而,中世纪是唯一的。我们阅读关于这一时期(中世纪)的著作,都集中于揭示它的黑暗面。每一位在我们这个世纪主导地位的经典作家(指启蒙运动的理性主义思想家),都把整个中世纪看做野蛮、蒙昧、迷信、宗教狂热与极度匮乏充斥的时段。(恰恰在中世纪)欧洲被构造完成了,我只想指出(中世纪)是其后时代精神和人类行为方式的源泉。 西方现代性学术谱系是理性主义与浪漫主义对立统一的知识体系,肇始于赫尔德,中经历史学学科化的19世纪,到20世纪中叶,中世纪学与古典学双峰并峙,俨然为巍峨的学术庙堂。由此可见,西方的中世纪学与中国语境中的中世纪史有着旨趣的差别,这种差别既是研究取向的差别,也是学术理路的差别。因而,研究新中世纪学,必须了解中世纪学,否则,将陷入到学术话语的迷宫。 学术史解构与文献学重构 新中世纪学通过对中世纪学的学术史母题型构的解构,重构文献学话语体系,来确立自己新的语境言说的合法性。新中世纪学肇始于新历史文献学(New Philology),1989年,时任国立法语研究所所长的伯纳德·瑟奎里尼(Bernard Cerquiglini)出版了《异本举善——文献学批评史》(Eloge de la variante:Histoire critique de la philology, Paris Le Seuil, 1989)。这部书全方位地解构了传统的中世纪历史文献学,在欧美历史学界产生了震荡与回响。20世纪90年代,诺曼·康特(Norman F. Cantor)的畅销书——《发明中世纪——20世纪杰出中世纪学家的生平、著作和理念》(Inventing Middle Ages : The Lives, Works, and Ideas of Great Medievalists of Twentieth Century, William Morrow and Company, 1991),起到了标举新潮的学术作用。该著发挥了霍布斯鲍姆等编辑的《传统的发明》(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的学理脉路,运用后现代的学术理念和方法论,通过对西方20世纪著名中世纪学家们的生平、著作和理念的重新释读,得出结论:中世纪就是我们当代文化的一部分,却以繁复的多样性困扰着我们,迫使我们质疑自己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为之作出取舍或至少是调整。尽管学理意义的中世纪与当下的差异相对不大,但却全力突出这种被学理构造出来的差异性。诺曼·康特认为,当下所言的中世纪,不是实时实然的中世纪,那样的中世纪是根本无法全然再现的,而中世纪学专家构造的关于中世纪的学理体系,是20世纪以来几代中世纪学家发明的、充满创造者学术旨趣与个性差异的中世纪。 事件史史实与阐释学文本 新中世纪学的论题,是事件史史实与阐释学文本互动的、历时性语境与共时性语义异质同构的复合论域命题。新中世纪学的内在张力,既是针对始于启蒙运动的“千年黑暗”的理性主义中世纪史界说,也是对于中世纪学的人文化中世纪的反拨,国际著名历史学家雅克·勒高夫在《费加罗报》(Le Figaro Litteraire, 4 decembre 2003)上发表文章,阐释新中世纪学的理念,指出:“何谓历史?历史是对诸社会变迁的研究。正如马克·布洛赫曾认为的那样,过去只有在阐明现在的范畴内,才有意义。对于中世纪学者来说,尤其如此。在我看来,中世纪是现代性诞生的长时段。这里,我要明确的是,中世纪并非像启蒙思想家和浪漫主义学者所宣称的那样,是一个蒙昧时代。19世纪针对政教分离的辩论,事实上对推动中世纪是文明进步的观念的形成作出了贡献。” 1991年,宾夕法尼亚大学三位罗曼语学系教授编辑的《新中世纪学》(M. Brownlee, K. Brownlee and S. Nichols eds., New Medievalism,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1)出版。该著由导论和13篇论文构成,分为理论取向、新历史文献学、文化人类学以及权威性与历史四部分。各位作者从中世纪研究的历史语言学、文学和编年史等领域出发,从批评理论、中世纪历史与文本话语的跨学科的互文性的学术视角,解构事件史史实,提出了新中世纪学与中世纪学不同的范式、方法和理念,重构了后现代取向的阐释学文本。新中世纪学以复合论域研究为学术规定性,以中世纪千年历史为型构母题,通过学理路径的整合设置、学科范式的创新设定、学术话语的操作设计,在当下主流语境中,析解特定义题的历时性言说的语意差异,演绎作为复合论域的新中世纪学的无限丰富性。新中世纪学阶段性集成的标志,是2005年出齐的七卷八册的《新编剑桥中世纪史》(第四卷分为两册),该著封底文字称本书为“这一领域历史学作品的里程碑,由国际一流学者撰写,体现了最新研究成果,是所有对中世纪世界感兴趣的读者的基本参考工具”。当然,该书并未囊括迄今西方学术界关于新中世纪学的所有研究成果和全部研究领域。 (出处: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王云龙 单位:东北师范大学世界中古史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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